第十三章 擦头发与遛鹰族：你究竟是谁？别害怕我。

客栈正门面对热闹大街，背后却是一片荒废多年的破旧宅子。苍流音撑在窗边，看下面倒塌的墙壁屋檐间，几只野狗追着同样瘦骨嶙峋的老鼠窜进窜出。

        屏风后水声停了，夏离渡身上唯一一件里衣半敞，捏着一方雪白手帕，擦拭肩侧黑亮长发，坐在桌边偏头看向他。

        那件里衣原本就松松垮垮，头发上的水一沾，半明半昧透出胸口手臂起伏有力的肌肉。

        苍流音朝他走过去，“怎么穿一件就出来了？”

        夏离渡道，“等头发干了再穿外袍。”

        他这人做什么事都气定神闲，擦头发也是一样。手指在发丝间穿梭，葱白墨黑相互映衬。

        夏离渡的头发看起来又多又软，苍流音忽然有点心痒，接过雪白手帕将湿发拢到后背，找借口道，“你擦这么慢什么时候能擦干？我来帮你，见效更快些。”

        昨晚夏离渡也为他上过药，于是没怎么犹豫，“好。有劳了。”

        趁人不注意，苍流音擦着擦着，悄悄伸手在发丝上拨弄几下，心道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软。

        摸了几个来回，他忽然发觉自己这种行为，就像假公济私偷偷摸摸吃小姑娘豆腐的地痞流氓。心中无语，自我谴责一番，老实擦头发再不搞小动作了。

        一阵狂风骤然窜进来，半掩窗扇猛然弹向两侧撞在窗框上。一声尖叫从屋外响到屋内，窗口脏兮兮的黑影被人扔进来，在地板上滚了七八圈，堪堪停在两人脚边不远处。

        那黑影竟是个大活人，只是从头到脚脏的不成样子，天旋地转间抬起脑袋往四周看，模糊瞧见桌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苍流音认出，这位滚出十来米的兄弟，就是不久前泼韩寻狗血那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半个时辰好似去挖了趟煤，把自己搞成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他正待过去问话，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几近半裸的人，三两下脱掉外袍盖在夏离渡身上，把人裹成连脖子都没能露出来的红色粽子，这才背着手走到地板上那位兄弟面前，问道，“这位大哥，你刚才去干嘛了？”

        那人双手双脚都被捆着，蹦了几下站不起来，索性放弃挣扎侧躺在地上。

        前几次没能瞧清楚，现在凑近一看，他茫然四顾呆头呆脑，虽然让人感觉有点憨憨的，长相却并不难看，而且年岁似乎也不大。

        “你、你何必明知故问？那只黑色大鸟……不就是你派去抓我的吗！”

        黑色大鸟？

        苍流音回头，两只窗扇仍然被风吹得来回乱摆，只是幅度不像刚才那么大。明明是白天，窗外却是一片黑色，他走过去一看，原来窗户被一只巨大的鸟翼挡住。

        尹夜悬在窗外半空，身体还是苍流音熟悉的样子，背后却长出两片数米长的宽大翅膀，羽翼丰满色泽黑亮，前后煽动间强劲的气流此起彼伏。

        “你这是……我去……”

        幸好外面一片废宅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凡人瞧见了，恐怕能被吓得尖叫着跑出十八条街。

        苍流音招招手，尹夜看他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只当他或许跟剑修沾点边，见过妖怪所以没有大惊小怪，于是姿态昂扬地凑近了些，扇动两下大翅膀向他炫耀。

        苍流音伸手探向其中一只翅膀，在对方得意洋洋的目光中，抓住一根羽毛揪了下来。

        尹夜：？？？

        尹夜后知后觉大叫起来，瞬间后退数米，看一眼被摸的那只翅膀，心痛不已，破口大骂道，“你有毛病吗！动不动拔人羽毛是什么习惯？我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当着我的面拔我的毛！”

        苍流音将那根羽毛捏在指尖捻来捻去，通过上面还没消散的灵气，片刻间将对方修为估摸了个大概，“抱歉抱歉！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妖族了，一时惊讶没管住手。再说你身上这么多羽毛，应该也不缺我手上这一根吧？你就当我太喜欢这对翅膀了，收集一根羽毛拿回去纪念？”

        尹夜抱着手臂哼哼唧唧，在他说完最后一句之后，好像有被安抚到，神色稍微缓和一些。

        苍流音心道这人真好哄，又跟他一里一外大眼瞪小眼半晌，忍不住提醒，“……现在不太热，不用你在外面扇风，要不你把翅膀收了进来？”

        尹夜咬牙，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弱下去，“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收不回去。”

        每个妖怪天赋不同，有的妖怪生来灵力强大，但并不能熟练掌握自己身上的力量，需要后期不断锻炼磨合。

        苍流音当即明白尹夜的意思，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去外面再溜两圈？消耗一下灵力，翅膀收的更快。”

        尹夜乍一听这个提议不错，刚转过身发觉不对，画了个圆圈又飞回来，“你叫我溜我就溜？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吊在窗户门口等灵力耗光。”

        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不知道哪儿来的，苍流音噎了一下，只好道，“那好吧，你要是非得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夏离渡换好黑色外袍，早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走过来，对尹夜道，“流音的提议很好，你去外面飞一转再回来。”

        尹夜不敢置信，“主人！”

        夏离渡道，“要是有人打开窗户看见你，我们就该换一个住的地方了。所以，你去吧，我给你留扇窗。”

        尹夜：……

        尹夜伤心不已，心道这就是凡人所说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吗。瞪了苍流音一眼，转身哀哀凄凄自己遛自己去了。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苍流音，手里拨弄那只羽毛，在夏离渡眼前晃了晃，“阿离，刚才的情况，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夏离渡随手将那只羽毛抽走，慢悠悠放进袖口，竟是不打算还给他了，“尹夜是鹰族，平时很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生气。流音以后还是不要做刚才那种事了，因为，对妖族来说，抚摸他们兽型的部位，相当于直接抚摸肌肤，是非常亲密敏感的事。”

        苍流音道，“好吧，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刚才是你让尹夜去抓人的吧？但是，回来的路上我们俩一直走在一起，中途没有见到过他，你是什么时候通知他的？”

        夏离渡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不用见面，我用了暗语术。”

        苍流音一怔，虽然仍在微笑，却头一次带上警惕，“我真是低估阿离了，你连暗语术都知道，是不是博学得有些太过分了？你究竟是谁？”

        暗语术也是苍流音会的术法之一，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让指定的某个人或者某群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别人浑然无觉。这个术法由师尊传给苍流音，苍流音再传给两个徒弟。

        然而光凭这点，苍流音并不能断定他的身份。因为当初师尊的术法残卷，有一部分被各大仙门搜罗回去钻研，说不定刚好夏离渡的门派就参透了这个术法呢？

        然而，真正让他不安的远不止暗语术这一点。

        原先他以为夏离渡只是一个仙门少爷，顶多家族背景强大一些，个人修为阅历高深一些。

        但是，如果对方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妖族下属，还是眼前这种灵力充沛修为不低的鹰族，那么他的身份，恐怕就不只是仙门少爷这么简单了。

        要知道，妖族比人族更具野性更难控制。再厉害的仙门世家，可以大量俘虏屠戮妖族，也可以驯养低阶小妖，但想要真正征服某只灵力强大的妖怪，让它成为坐骑或者武器，花个几十年也未必能够做到。

        但夏离渡有一只鹰族妖怪做下属，而且尹夜身上没有半点驯化留下的伤痕，更像是心甘情愿任他差遣。

        什么样的人能让妖族乖乖听话？

        至少人族和仙门绝对不行。

        苍流音不愿再往下细想，下意识退开两步。

        夏离渡安静很久，抬脚犹豫一下，没有跟过来，只是低声道，“你害怕我吗？不管我是谁，总归一定不会伤害你就是了。”

        房门“嘎吱”一声，打破这种让人难受的氛围。

        苍流音偏头看去，捆在地上那位小朋友，趁刚才他俩猜来猜去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又坚持不懈地蠕动到门口，艰难打开房门，准备一鼓作气蠕动出去。

        苍流音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三两步跳到那边，解决那个更好对付的去了。

        小朋友浑然不知自己被发现，正一个劲往外钻。刚打开的房门当着他的面缓缓合上，抬头，苍流微笑，“话还没问，急着走干嘛？说完了该说的，自然让你正大光明从门口走出去。”

        这笑容看得小朋友头皮发麻，短短片刻已经将滚这个动作掌握得无比熟稔，挺着身体往后面一卷，没两圈硌到一双腿，回头看去，夏离渡站在后面断了他的退路。

        小朋友避无可避，索性扯着嗓子豁出去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别白费心思了！要杀要剐随便，哼一声我就不是个汉子！”

        苍流音心道，小小年纪汉不汉子的倒是吼的挺顺口，“你一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二不知道我们要问什么，抗拒成这样干嘛？我们没想把你杀了剐了，你配合一点，表现好的话，那位黑衣服的哥哥等会儿请你到楼下吃午饭。”

        他好言相劝，小朋友却是油盐不进，呸呸两声破口大骂，“你们能是什么人？少不了跟晚渊门沾点关系！都是不得好死的伪君子蠢货贱人！滚滚滚！老子不想见到你们！——嗷我操！”

        一只脚猛然踏上他胸口，看起来动作轻飘飘，却直接让对方吐出一口血，眼冒金星瘫在地上，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小朋友瞪眼看向踩他的黑衣男人，骂了句“你他妈”，胸口力道更重，骨头响了两三声，像是快要被踩碎了。

        夏离渡低头看他，冷冷道，“你嘴里那条舌头，要是不会好好说话，不如我帮你拔了？”

        靴子又往胸口陷入一寸，小朋友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苍流音看他惨白面色，自然知道这一脚有多大力度，拽着夏离渡袖子将人拉走，“好了好了，惩罚一下就可以了，再踩下去他要被踩成对穿了！”

        夏离渡挑眉，收回脚顺手拂了下衣摆，“也对，他死了我们找谁问话。”

        “……”

        苍流音再次蹲在小朋友面前，对方没法腾出手捂胸口，闭着眼睛躺尸缓气。

        苍流音又跟他交流几句，他被踩了一道反抗情绪更激烈，先前还骂人，这下一句话也不肯搭理了。

        苍流音一筹莫展，来软的不好使，来硬的，对着这么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孩儿，他下不去手啊。

        交给夏离渡或许有用，可是从刚才一脚来看，等夏离渡问完话，这人应该也不剩几口气了。

        正烦闷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顺着手腕往上看去，夏离渡用折扇点着下巴，轻声道，“这么点小事，流音有什么好为难的。我们不善于套话逼问，但总有人擅长。”

        脑子里飞快闪过几张脸，最后停在一人身上。苍流音恍然大悟，拊掌赞道，“阿离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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