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前世·飘渺篇】“你怎么能让他抱你呢”

临澜门山下小镇

        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布娃娃，在家门口和几个朋友玩闹。

        一名路人行色匆匆，不小心将她的布娃娃撞掉，小女孩气鼓鼓瞪了那人一眼，转头，只见布娃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了起来。

        那人身上披着黑色斗篷，俯身时长发从帽檐垂落。小女孩接过布娃娃，笑嘻嘻说了声谢谢，仰头一看，却瞧见对方斗篷底下长着的，是一张怪异的、布满鳞片的脸。

        “啊啊啊啊！妖怪！有妖怪！”

        小女孩惊慌失措往后面跑，她的同伴也跟着跑，经过的路人纷纷往这边看来。

        夏离渡捂紧斗篷，低着头快步离开此处，心道，看来等会儿应该买一个面具戴在脸上。

        他已经在临澜门山脚下待了半个月，租了一间便宜粗陋的屋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悄悄跑上山去看苍流音。

        他刚到这里时，苍流音还在外面到处找他，没几天就被苏景凌背着回来，两人身上都不好看，灰头土脸血迹斑斑。

        他去门中偷听弟子闲谈，才知道苍流音听说他在妖界飘渺岛出现过，跑去妖界找他，被白琛发现后调动岛上鲛人围攻。

        两方打了一架，各自损失惨重。师徒俩逃出来时，苏景凌尚且能走动，苍流音却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苍流音胸口被白琛用爪子刺穿一个窟窿，此后提不起力气一直待在临澜门养伤，找夏离渡这件事就由苏景凌负责。

        几天后苍流音能下床了，听见门中弟子闲聊，说有人看见夏离渡出现在某个小镇，消息来源据说很可靠。

        苍流音又忍不住，喝完苏景凌给他端过来的药之后，换上衣服想悄悄溜下山。

        结果就是，被堵在院子门口的苏景凌抓个正着，将他拎回去放在床上。

        苏景凌刚给他盖上被子，苍流音就直挺挺坐起来，试图说服他，“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想去看看，要是阿离不在那儿，我马上就回来。”

        苏景凌把人压下去，重新压严实被角，“我会去看，你养伤就行。”

        他瞄了一眼苍流音胸口的位置，“不好好养伤，伤口会留疤。”

        苍流音并不关心伤口会不会留疤这种问题，苏景凌给他收拾好了，起身要走，被他抓住手腕。

        苍流音道，“我已经没有师尊了，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

        苏景凌维持转身的姿势，久久注视他，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我会多跑几趟，只要他活着，就一定把他带回来。”

        苍流音道，“那要是他死了呢？”

        苏景凌沉默片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苍流音看着他，良久不说话，眼角逐渐漫上一层水雾。

        苏景凌微微睁大双眼，几乎有些手忙脚乱了，坐在床边，从袖中拿出一方素白锦帕，替他擦去脸上滚落的泪珠。

        苍流音在隐忍克制，可眼角还是慢慢变红，说话时声音哽咽，“我想去找他。”

        相处三年，对方永远是谈笑风生从容有度，苏景凌何曾见过他因为什么人什么事哭过，头一回见到，却发觉心中跟着泛起些微的疼痛。

        他将苍流音抱起来搂进怀中。他觉得，对方现在需要安慰，而苏景凌能给的，就是一个拥抱和一句承诺。

        苏景凌道，“我会把他找回来。”

        苍流音果然没有推开他，安静闷在他胸口，面前的衣服慢慢被眼泪濡湿。

        两人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苏景凌手臂开始发麻，他低头看下去，才发觉苍流音哭着哭着早就睡着了。

        苏景凌将他放回床上，用手帕擦干净脸，将弄乱的头发抚顺，又坐在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

        方才有一瞬间，他想问，如果从妖界逃出来后失踪的是我，师尊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急着找我，然后因为找不到我而掉眼泪？

        不过，话到嘴边，他没能问出口。

        现在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而且，他知道夏离渡在苍流音心中份量很重，非常非常重，重到苏景凌没有底气拿自己去比较。

        苏景凌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床边一扇窗户被风吹开，一道白影闪进来，转身轻轻掩上窗扇。

        夏离渡揭下斗篷，将面具摘下来捏在掌心，另一只手掀开苍流音的被子。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睡晕过去毫无察觉的人，轻手轻脚抽掉对方腰带，掀开身上唯一一件里衣。

        苍流音胸口用纱布缠了很多圈，方才情绪崩溃，伤口又溢出了血，星星点点漫到纱布最上层。

        夏离渡抬手，顺着纱布包扎的走向抚摸。

        这是师尊为了找他所受的伤。

        这段日子，他亲眼见到师尊有多着急，他应该立即出现在师尊面前的——

        可是他不敢。

        从妖界到人界，他见到过太多人族指着他叫怪物，或许，人族注定很难接受一个妖怪行走在他们中间。

        师尊一直在找他，可想找回的是从前那个夏离渡，要是突然发现，他成了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师尊还会想要他么？

        这个问题，夏离渡实在不愿细想。

        若是师尊不要他，他会觉得难过。若是师尊要他，他现在每天身体都在变异，情绪也很容易失控，他怕师尊知道了，又要为他担心、为他四处求药、为他承受宗门众人的指指点点，这样他岂不是成了师尊的累赘？

        如此种种矛盾的思绪下，夏离渡只能选择躲避，从始至终藏在暗处不敢露面，仿真的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每天默默看着苍流音起床吃饭睡觉。

        看他焦急地望着门口，等苏景凌带着关于自己的行踪消息回来。

        看他抱着一水在回廊中闲逛。

        看他站在花树下接住飘飞的木槿花。

        看他坐在床头抚摸枕边的玉佩。

        看他和苏景凌一起吃山下买来的甜点。

        看他在苏景凌怀中掉眼泪。

        ……看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他想，如果他一直这样藏下去，或许要很久很久，但终究有一天，苍流音会接受他死了这件事，然后，苏景凌会取代他在苍流音心中的位置。

        这个想法产生之后，夏离渡几乎要忍不住去见苍流音，但每一次只是瞬间的冲动，他最终都选择控制住了自己。

        他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不敢面对见了苍流音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种种结果。

        半个月的时间，夏离渡消瘦清减了不少，苍流音也没好到哪里去。

        夏离渡抬手抚摸苍流音的脸，看见对方眼睛旁边挂着一道未干的泪痕，于是轻轻替他抹去了。

        “师尊，”夏离渡怔怔望着他，目光有些眷恋，有些迷茫。

        手指搭在他的下巴上，拇指摩挲对方饱满的唇瓣，也只有苍流音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这么大胆地触碰对方。

        “你会不会，越来越在意苏景凌啊？”

        苍流音自然没办法回他，他自顾自注视许久，指腹抚摸对方湿润的眼睫，喃喃自语般问道，“你为什么要对着他哭，为什么要让他抱你呢？”

        “……你怎么能让他抱你呢？”

        苍流音的脸就在面前，夏离渡又看了一眼他轻阖的双眼，缓缓俯身，扣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很浅很浅的一个吻，怕惊醒苍流音，也怕自己投入之后就会不舍得离开。他只是用舌尖在苍流音唇上缓缓描摹，牙齿咬住细嫩的唇瓣轻碾，无比渴望却又充满克制。

        “师尊……”

        夏离渡轻叹，贴在他唇上一下一下啄吻，从嘴角到唇珠，仿佛在品尝这世上最清甜最诱人的酒。

        苍流音似有所觉，眉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却只看见床边窗户被风吹开，窗扇在慢悠悠摆动。

        他掀开被子一看，身上衣服仍然整整齐齐，只不过腰间系带打的结，似乎不是他惯常用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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