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太好了，我们胜了，这次真是多亏了王爷，要是没有王爷，咱们可能就成为北周的刀下魂了。”

        “王爷可是战无不胜，能征惯战，我们没跟错人！”

        周围不绝于耳的兴奋声透过层层营帐传了进来。

        好吵，也好累，这是高长恭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悠悠转醒，朦胧的意识逐渐回笼，双眸微微咪起，看到的是陌生又熟悉的帐顶。

        帐顶？高长恭猛然清醒，倏的坐起身来，往周围看了一圈，军营帐篷的内置布景昭示着他此刻所在的环境。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军营？高长恭瞳孔震惊。

        不等他有过多的思考，紧接着脑袋就开始突突地发疼，高长恭一个没撑住差点从床榻上掉下去。

        疼痛持续了没多久便停止了，一股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瞬间理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毫无疑问，他重生了，重生到了北齐河清三年邙山大捷后，外面士兵的喧闹声正是庆祝他们突破重围取得胜利。

        邙山大捷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不仅成功以多敌少大败敌军，还为日后的功高震主埋下了不小的祸患。

        而这个祸患，就间接导致他上一世的饮鸩而亡。

        他身为北齐的股肱之臣，受万千黎民百姓爱戴，受朝堂将军士兵敬仰，拼了命的保卫家国安全，大破北周敌军，戎马一生从未有任何谋反篡位之心，却因帝王的猜忌，结局惨淡悲凉。

        想想就觉得可笑。

        上一世的记忆还深深刻在脑子里，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效忠的帝王是怎样的凉薄，内侍送来的毒酒就是他最后的结局。

        他正想得出神，帐篷突然被打开，那人见他坐在床榻上，急匆匆跑过来：“王爷，你醒了？”

        高长恭定睛看去，是他的贴身侍卫，高衡。

        高衡扶着他继续躺下，嘴里却没停：“王爷你现在需要静养，正好咱们大破北周军，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造次，这次回去就在府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听对方这么说，高长恭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臂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刚刚一直在思考自己重生的事，只觉得浑身既累又疼，选择性忽略了右胳膊上的伤。

        他带领的五百骑兵虽然取得了巨大胜利，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突破北周军队重围时，还是被敌人暗算，一支带毒的飞镖从天而降，高长恭躲闪不急，飞镖上面带着毒刺，穿过铠甲扎到了肉里。

        因他的剧烈动作，包扎右胳膊的纱布染上了大量血迹，高衡看得一阵心疼，拿了条新的纱布亲自上手给他重新包扎。

        “王爷，这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大夫，属下曾学了点医术，先帮你把毒清理出来了，至于其他的，等回了邺城，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切勿留下病根。”

        小侍卫心疼的叨叨声让高长恭心底滑过一丝暖流，要说在这南北朝分裂割据的乱世中，也只有眼前的高衡是真的关心自己。

        即便他的亲生父亲在世时，也从来没有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过他。

        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他的父亲年少时就位极人臣，膝下子嗣众多，他不过是父亲的第四个儿子，几个哥哥都比他出身要好，父亲对他不那么重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重视归不重视，但父亲却给了他一个顶好的贴身侍卫，这个人就是高衡。

        两人自幼相识，一起习武一同出征，明面上主仆，暗地里亦如兄弟。

        就连这次紧急出征的邙山大战，高衡也是不怕艰难险阻，誓死追随自己。

        再想想自己的那个堂弟高纬，高长恭摇头叹息，哪怕只是堂兄弟，哪怕他压根就没有抢夺皇位的心思，那人也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要置他于死地，没有血缘关系的侍卫却三步不离身的效忠自己，他不得不承认帝王家的冷心无情。

        许是高长恭的表情太过凝重，高衡以为他是因胳膊疼痛导致的，赶忙说：“王爷，要是真的很疼，属下就去邙山外面找找大夫，先解了这个燃眉之急。”

        他带领的军队从邙山一路打到谷水，目前驻扎在两地的中间地带，周围一片荒芜，别说找大夫了，能找出个村落都是难上加难。

        “别忙活了，”高长恭拍拍小侍卫的头以示安慰，“这点伤算不了什么，通知下去，立刻拆营，回邺城。”

        上一世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连死都不怕，还怕飞镖刺到胳膊这点小伤么，再说上战场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要是让高衡现在去找大夫，能不能找得到另说，耗费的人手和财物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次出征，皇帝觉得这场仗十有八九会战败，因此并没有给他充足的军粮，好不容易撑到战役结束，他不能再继续这样耗费时间，趁着还有点吃的，尽快回到邺城才是当务之急。

        高衡还想说什么，结果看到他家主子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和昳丽妖冶的容颜后，硬生生憋了回去。

        很快，五百骑兵就踏上返回邺城的路。

        高衡本想去弄辆马车过来，高长恭却拒绝了，戴上他的狼牙面具，一脚胯上了马。

        上马的时候右胳膊不经意间拉扯了下纱布，肉眼可见纱布又殷出少量的血迹，看得高衡嘴角直抽搐。

        高长恭没注意到这些，在一行人骑马前行时，他脑子里在规划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重活一世，斗转星移，很多事情的走向也将发生变化。

        上一世他兢兢业业，一心为了北齐，为了高家的皇位可以在群雄割据的南北朝坐稳，费劲心思帮助皇帝开疆扩土打天下，谁知最后却落得毒酒一杯的凄惨下场。

        如今老天给予他重新来过的机会，那势必要稳稳抓住。

        北齐刚刚经历邙山大捷，目前还是他的叔父高湛在位，这个重生的时间也确实不错。

        一来解决了北齐的战乱之忧，他兰陵王“战神”的名号估计也传到了北周阵营，对方不敢在短时间内轻举妄动。

        二来，在上一世，邙山大捷无疑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也就是从这以后，叔父更加信任他，也就给了目前还身为太子的高纬更多的猜忌。

        况且他的身份本就特殊，身为北齐战神，手握兵权，深受百姓爱戴，又有皇室宗亲这层关系加固，很难让当今太子不多想。

        这才导致高纬上位后，没过多久就以各种理由想将他处死。

        既然如此，邙山大捷可以成为他上一世的人生拐点，为什么不可以成为这一世的拐点呢。

        只是，拐点的方向完全不同罢了。

        高长恭想，他那兰陵封地，面积虽不大，但物产丰饶，也是一带鱼米之乡。

        当年他刚授封兰陵王时，曾骑马造访封地，那地方百姓安居乐业，在当今乱世争霸中完全是一股清流的存在，绝对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没错，养老，要是这话说给外人听，估计会觉得他疯了。他现在刚过弱冠之年没多久，要说养老，至少要等到六十岁往上的年龄才正常。

        但高长恭自己知道，上一世他就活到三十出头，若是按照上一世的活法，对比现在的二十多岁，他的人生已然过去了一大半，那可不就是“养老”么。

        然而，这些事当然不可能跟别人讲，他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但不管怎样，上一世他算是被帝王的猜忌伤透了心，老天既然给了他一次机会，要是再重蹈覆辙，那他的人生也太失败了。

        重生，就是要活出跟上一世不一样的命运。

        可是，他也知道，身为皇帝亲封的北齐兰陵王，在军中立下了“战神”的威望，自己又是皇亲国戚，想要退隐又谈何容易。

        所以，当他回到邺城，马不停蹄面见皇帝说了自己的想法时，高湛顿了良久后才说道：“长恭刚刚大胜归来，又受了伤，脾性不佳朕能理解，不过你放心，朕一定安排最好的太医给你诊治，不会留下任何病根。”

        接着高湛就吩咐宫廷内侍着手去办，现在，高长恭看着自己床榻边上一溜排着的太医就头疼。

        皇帝这是把整个太医院都给他弄来王府了。

        他手臂上的伤并没想象中那么严重，飞镖利器上有毒，但早就被高衡在邙山的时候就及时清理了。

        不然他有命活到邺城也是个奇迹。

        他现在的情况，顶多就算打仗后再正常不过的小伤，根本不需要那么兴师动众。

        可皇帝不这么认为，许是他也觉得自己理亏，没有下发足够的粮草就让高长恭带领五百铁骑孤身犯险，如今人家凯旋而归，闹点脾气要退隐也在可控制范围内，稍微施些皇恩即可。

        在高湛眼里，他这个战功赫赫的侄儿可是保卫北齐的支柱，要是真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北齐怎么办？

        虽说北齐武将不只他高长恭一人，但能够做到带领五百骑兵就可以解救金墉城的武将，除了他北齐暂时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这次大杀北周的威风，可以说完全是靠着高长恭才能做到。如今这么个人居然跟你说要交出兵符回封地做个闲散王爷，高湛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身为一个帝王，恩威并施被高湛用得合理得当，他一点不吝啬把整个太医院搬到兰陵王府去，现在这个侄儿心里郁闷委屈，那他就尽力在物质上满足他。

        只要能留住人，别说整个太医院，给他摄政王的位置也不是不能考虑。

        可惜他不懂高长恭内心的真实感受，出征粮草不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让他狠下心要逃离的是这帝王家的无情。

        现在高湛努力挽留他，是觉得他还有用处，可是人家的儿子不那么认为，觉得他越是出色就越会构成将来继承皇位的威胁。

        高长恭去意已决，等到伤势差不多痊愈后，再次递上折子要面圣。

        当他以为会等来进宫圣旨时，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个封赏的旨意。

        宣读圣旨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冯安，圣旨的内容很长，无非就是增加俸禄和赏赐的金银珠宝，等到了最后，没见皇帝说要让他进宫面圣，反而等来了要给他选妃的消息。

        高长恭双膝跪地接过圣旨后，冯安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语气中流露着谄媚：“咱家先恭喜王爷了，陛下对王爷的婚事很是看重，特意下旨让皇后娘娘主持，择日为您挑选王妃。”

        选妃？高长恭心里琢磨，他确实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只是身为皇亲贵胄，他的婚事是要经过皇帝同意礼部备案的。

        皇帝这些年一直没提，他自己也不甚在意，这事就一直耽搁，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了。

        要是放在平常，他自然会满心欢喜谢主隆恩，毕竟能让中宫皇后亲自主持给他一个支系王爷选妃，无疑是莫大的荣幸。

        可皇帝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好他想要辞官归隐，这选妃的圣旨就来了，时候太过敏感，让他心中略有不适，总感觉这是皇帝想要留下他的一种新手段。

        压下心中这些多余的猜想，高长恭从袖中摸出一袋金叶子，顺手塞到了对方袖里：“多谢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袖中份量不轻，想必金叶子必定少不了，冯安眯眼笑道：“王爷放心，咱家一定会转告陛下。”

        高长恭趁机问道：“本王前两日递交了折子，至今杳无音讯，不知陛下何时可以召见本王，还请公公明示。”

        对方继续笑道：“这个咱家就不清楚了，陛下日理万机，每天要看好多折子，兴许是还没看到王爷的那份也说不定，王爷不用着急，选妃的日子临近，陛下到时候也会出席，王爷自然可以见到陛下的。”

        真到了选妃的时候，怕是什么都晚了。

        高长恭内心轻哂，估计皇帝就算看到了折子也不会见他了，就等着选妃的日子一到，一切都尘埃落定，陛下赐婚，皇恩浩荡，到时候他再走几乎就不可能了。

        可是目前别无他法，只得客客气气送走冯安。

        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高长恭第一次觉得原来封赏也是件那么令他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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