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咸鱼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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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洛萦僵硬地抬起头,茫然地端详着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身形修长、眉目疏朗的青年男子,头戴远游冠,身着绛纱服。他眸中笑意正沉,如他说话的语气般温和儒雅,倒像是平易近人的。
不太妙的是,对方认得她,她却不晓得他的名姓,她只知能这般打扮之人,多半是王公贵族。宁洛萦木木地对他拱手行礼,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臣在。”
遇事不决先称臣,横竖错不了。
那人咧嘴一笑,先摆手道“不必多礼”,又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三弟脾气不好,叫国师受委屈了,小王代他向国师赔个不是。”
整个大梁,唯有三人能自称小王,看来此人不是睿王便是康王了。宁洛萦眼眸微垂,看似低眉顺眼的,答得模棱两可:“谢殿下关怀,臣无碍。”
尽管此人仿佛一团和气,说话做事都像是没架子的,可他开口就道周聿行让她受委屈了,这话让她怎么接?这一家子都是话里有话、怪声怪气的腔调,显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国师有容人之量,小王佩服。我们快些进殿吧,莫叫父皇久等。”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扬眉而笑时又颇为真诚礼貌,宁洛萦一时吃不准他的用意,索性顺着台阶下,随他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二人才行了不过数步,她便闻听对方如在自说自话般悄声道:“其实国师的话就是天意,是能叫人再翻不了身的。”
这就对味了,他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太监曾说过,今日睿王与康王双双吃了闭门羹,正常人早该各回各家了,可这一位偏偏又折返太和殿,还是和广德帝一道来的。
若说他们是在半道上遇到了,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没准是他被人拒之门外,一时恼羞成怒便去紫宸殿找陛下告状了,左右没安好心。
根据宁洛萦多年来从宫斗剧中汲取的经验,身为天潢贵胄,有夺嫡的念头可谓正常得很。可惜这人眼神不好,竟会想着要与她合作。
咸鱼生存法则:千万别站队,谁也不得罪。为了苟命,无论炮灰怎么斗,任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她都得坚定看戏的信念。
见她微微蹙眉却不作答,仿若陷入深思,对方也不急于求成,只点到为止。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踏入殿中,周聿行与广德帝同时冷眼望来,动作如出一辙,眼中满怀探究意味。
宁洛萦被他们瞪得头皮发麻,硬生生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没等她开口,拘谨地垂首而立的赵监副慢条斯理道:“兹事体大,依臣之见,理应由国师亲自坐镇。”
什么事?让她坐镇?宁洛萦暗叫不好,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赵监副确是讲义气的人,可他也是个驴脾气,多少有点一根筋。
听罢,周聿行仍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懒得搭理他。广德帝面露忧色,捋须沉声道:“赵爱卿以为,何时方可将邪祟彻底驱逐?”
宁洛萦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会让她亲自替周聿行驱邪。赵监副也太不靠谱了!周聿行本就想找她“寻仇”,这差事落到她头上,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瞟了眼神思游离的国师,赵监副迟疑片刻,自作主张地胡诌起来:“臣以为,须得七七……”
“七日!”宁洛萦忙不迭打断了他,迎着几人或疑惑或征询的目光,上前拍着胸脯保证,“陛下,驱邪这等小事,七日足矣!”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地甩了赵监副一记眼刀。他还想说七七四十九日?让不让人活了?
看她皮笑肉不笑的,凶相毕露地瞪着眼,赵监副心虚地低下头,再不敢吭声了。
周聿行斜她一眼,将她满脸的不情愿尽收眼底,又将转而望向神情不悦、双拳紧握的睿王,轻哼一声,毫不掩饰鄙夷与嘲弄之意。
好端端的,这一个二个的都不吱声了,这事儿最终还得广德帝来拍板。他面容沉静,语调威严:“就依国师所言罢,此事交由你来办,朕很放心。聿行,你可有意见?”
皇帝金口已开,在座的谁敢有意见?于是乎,自明日起,新晋国师宁洛萦又多了一件要命的差事:每日午时,到太和殿替周聿行驱邪。
回司天监的路上,深感好心办坏事的赵监副始终垂头丧气,自顾自地嘀咕:“方才景王险些伤了您的性命,下官本想给他些教训,您说这龟、龟……唉!”
监副,龟孙和龟儿子都骂不得啊!宁洛萦一早就猜到他是想借此为她出一口恶气,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她也不想再指责他草率鲁莽。
可是,大梁国五日一休沐,明日本是她难得的单休日,能不必早起上朝、一觉睡到下午。现在休息天没了,她的快乐也没了,还得和神经病共处一室,随时为着自己的小命提心吊胆。
生活不易,国师叹气。望着手中的羊角匕首,宁洛萦又记起离开太和殿时,周聿行似笑非笑地对她道了句“有劳国师了,明日我等你”。
他虽未再多言半字,可她能感觉到,他是在等她羊入虎口,也是在等她上西天。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小小年纪的,总不至于是感情纠葛吧?
看她愁云满面,赵监副自作聪明地一拍大腿,朗声道:“国师可是在想如何给三殿下回礼?”
若非他提了这一嘴,宁洛萦早已忘了这把匕首还是“礼物”,这算哪门子礼啊?可古人很重视礼尚往来,收了别人的礼自然得还。
真是难为单身狗。宁洛萦活了近二十年,还真没有一丁点给男子送礼的经验。更何况周聿行出身皇家,再是不受宠,肯定也是锦衣玉食、要啥有啥的,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没见过的?
“景王他有什么喜好吗?他平日里都爱玩些什么?”宁洛萦哭丧着脸,转身眼巴巴地盯着监副——虽然在她看来,监副多半答不上来。
果不其然,赵监副“啧”了一声,不无嫌恶地嘲讽道:“景王性子寡淡,听说是从不让人近身伺候的,谁知道他?下官以为,左右不过下棋练剑吟诗作对罢。”
您是对“玩”这个字有误解吗?宁洛萦无奈地反问道:“您真的觉得这些有趣吗?罢了,横竖时辰还早,我去东市逛逛吧。”
求人不如求己,东西二市摊贩如云,又有来自各国的商贾,定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既要送礼,当然得送奇珍异玩,没准还能顺势缓和“敌我关系”,反正国师府穷得只剩银子了。
未免太过招摇,宁洛萦换下朝服,穿上身粉绿色齐胸襦裙,随意戴了支翡翠双蝶钗,怀揣着司天监腰牌与银两大大方方地朝着宫门走去。
与此同时,太和殿中,仍被禁足的周聿行正坐在窗边提笔写信。午后暖阳高悬于天,暮春三月的日光斜照入窗棂,却未能消解他心中苦闷与寒意。
他阖起双目,轻捏眉心,耳畔犹闻战鼓声声如雷动,号角吹彻连天,有人笑饮浊酒一杯,惟愿山河无恙。
他还记得黑云压城、狼烟烽火,将士们领命出征,势要突破重围、保家卫国。他们是何等壮志凌云,早将生死抛之度外,可而后如何了?
脑海中万千记忆如鬼魅般挥之不去,有盛京城破时此起彼伏的绝望哭号;有万箭穿心时身体发肤之上的锥心剧痛;还有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她以胜者的姿态在尸山血海中闲庭信步、笑意盈盈。
万箭穿心又有何惧?山河破碎,谁又能苟活于世?相较于受人俘虏,像他这般战死沙场,反倒算体面了。周聿行抬手捂着心口,赤红的双眼中映着滴落在信纸上的墨痕。
这绝不是梦,而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一切。幸得上苍垂怜,如今不算太晚,胜负尚未有定数。宁洛萦此人……
“咚咚”叩门声中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痛苦的泥沼中生生拽出。周聿行头也未抬,边道了声“进来”,边草草落下数笔,将信笺封好后便漠然地看向来人。
小太监一改胆小怕事的模样,神色沉稳而恭敬地躬身道:“景王殿下,国师出宫去了。”
“派人继续盯着她,若有异动随时禀报。”周聿行将信笺递与他,冷冷道,“送去卫国公府,你亲自走一趟,行事谨慎些,别叫人察觉。”
小太监自是点头应允、领命而去。周聿行打开八宝香盒,往青釉香炉里添了些香,坐在罗汉床上静默不语。
香烟袅袅而升,不知怎的,他又想起方才宁洛萦的言行举止。记忆中的她,连看到横尸遍野都能与人谈笑自若,可今日的她不过是跌了一跤,就能哭成那副丑样。
哭哭啼啼的也就罢了,她还将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一点都藏不住事,哪有半分心思深沉的样子?究竟是她太会演戏,还是她当真年岁尚小,如今还不能成事?
轻将长剑出鞘,周聿行微微眯起双眼,银白剑身倒映着他将将脱去稚气的少年面庞和眼中无法藏匿的肆意冷厉。
遥想真相大白那日,早已是覆水难收之时,面对着众人惊怒交加的质问,宁洛萦是如何作答的?她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梁国很好,所以才得毁掉。”
他将目光投向案上的驱邪符咒,想起宁洛萦是如何畏手畏脚地把它交给自己的,一剑将其斩作两截,眼底掠过阴鸷之色,冷冷道:“凭她一人不可能做到这般境地,定有同党。”
这些卖主求荣的叛国贼既如此煞费苦心,他焉能不奉陪?总该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
盛京城东市,人头攒动、热闹万分。宁洛萦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险些感动落泪:皮薄肉多,还只要两文钱,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不要太划算!
瞟了眼街边杂戏与茶肆酒楼,她早已将挑选回礼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龙须糖和胡饼看,板着手指头算起了账来——
“每年光是俸禄就有一百两,还有俸料和职田呢……梁国也太好了吧!如果能永远做一条镀金咸鱼就好了,我保证不翻身,不!我动都不动弹一下!”
她正在规划着自己富得流油的一生,却见前方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个个面色不善地围着一对抱着公鸡的父女,笑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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