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是斗鸡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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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风和日暖,梨花烂漫。
尚未至正午,司晨殿前已是人头攒动。正经抱着鸡来参加斗鸡大会的人倒在少数,多的是来观战凑热闹的。
手握喜庆的红绸带,宁洛萦牵着啾啾穿行于人海,走了许久才得以窥见此处全貌。
不远处那修建于高台之上的殿宇便是司晨殿,他们身前唯有个以竹制栅栏围起来的大土坑,想是用以斗鸡的。
昂首遥望正门紧闭的殿宇,宁洛萦不免暗叹。到底是陛下的手笔,即便建在人迹罕至的城门外,司晨殿仍是华丽壮观。
无论是碧瓦飞甍还是雕梁画栋,都与永安宫的相差无几,配得上它极具大家风范的名字。广德帝极看重斗鸡大会,待圣驾亲临,这司晨殿可谓最佳观景台,又能遮风挡雨,堪称一绝。
相较之下,眼前这半人高的斗鸡坑就稍显简陋与寒酸了。
见戍守在殿外的禁军敛容屏气的,宁洛萦便知陛下多半已经到了,轻拍了拍魏洛芊的右肩,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早朝会都只是草草了事,可见陛下当真钟爱斗鸡。”
说着,她左右瞧了瞧,嘴里嘀咕着:“可出宫看斗鸡多危险呀,若碰上心怀叵测之人……”
尽管她此番说得声若蚊蝇,魏洛芊仍二话不说地捂住了她的嘴,又好气又好笑地抬手一指:“你当禁军是吃素的?光天化日之下,谁敢胡来?不要命了?”
顺着她指尖所向,宁洛萦与一名凶神恶煞的禁军相顾无言,略有些发怵地点了点头。
北衙禁军本就不好惹,更何况书里的王侯将相身边往往都有武功卓绝的暗卫,时刻准备着给不长眼的刺客来两刀。
看来广德帝是不必为人身安全担忧的,真是皇帝不急国师急。
宁洛萦硬挤出一抹微笑,方张了张口,魏洛芊便先一步笑道:“而且几位皇子也在,他们个个武艺无双,还怕刺客?”
嘴角浅笑瞬息灰飞烟灭,宁洛萦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官都快拧巴到一起了,却是不作回答。
这仨兄弟就没个正常的,随便哪个都不好惹,偏偏还凑到一起了,这不得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哀莫大于心死。横竖她这辈子是和这几位大爷杠上了,既来之则安之,斗鸡要紧。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信念,宁洛萦苦着张脸朝四周观望了起来,不出意外地被五花八门的斗鸡给迷晕了眼。
经过她的粗略估算,今日的竞争对手总有不下百只。无论毛色如何、相貌美丑,这些斗鸡无一例外是高大威猛的,鸡脖子上都只剩稀稀拉拉几根毛,可见它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
而老将的主人们更是包含了男女老少、士农工商,相熟的谈笑风生,陌生的互相打量。每个人都急于摸清旁人的斗鸡有何弱点,表面风平浪静的湖面下早已暗流涌动。
“对手实力强劲,啾啾可得千万小心。”宁洛萦蹲下身去,胸前的长命锁随之轻轻晃动,她轻抚啾啾的鸡冠,讲述起了作战计划。
“打不过就跑,当逃兵也不丢人的,万一被啄秃了多丑啊!在战场上轻敌冒进是大忌,宁肯暂退一步,也不能急功近利。”
听她说了半天,却万变不离其宗,只会教啾啾逃跑,正和祝叔父女一同喂小花的裴洛川哭笑不得道:“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
她分明是想保住啾啾纯白无瑕的鸡毛,奈何好心没好报。宁洛萦边起身边嘟哝道:“什么嘛,我只是……”
“哟!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古道热肠的国师吗?”
话被人生生打断,让她不太美丽的心情变得一塌糊涂。更叫她不悦的是,说话之人不仅是破锣嗓子,还是个大嗓门,恨不得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
低头瞥了眼出门前精挑细选的海青色襦裙,分明就差没把“低调”二字贴脑门上了,宁洛萦回以一个咬牙切齿的冷笑:“朱大郎,久违了。”
纵观全盛京城,唯有朱毅之和麻子脸是不折不扣的狗皮膏药,不仅一点儿人事都不干,还格外好给人添堵。
瞧他二人身后那小厮怀里的斗鸡,哪怕被人紧紧抱着都不安分,两只眼珠子中迸射出凶光,见到谁家的鸡都想扑上去啄两下。
这糟糕透顶的脾气秉性真是像极了他家主人,正可谓“有其人必有其鸡”。
朱毅之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明就里的路人甲们对一见面就硝烟弥漫的几人好一顿指指点点,连带着啾啾也被迫“沾了光”。
今日参赛的斗鸡虽多,可通体雪白的啾啾到底罕见,还是引发了一阵热议。他们对啾啾的评价也叫人十分暖心,譬如——
“这鸡也太小了,都不够咱们旺财塞牙缝的!”
“空有其表,顶什么用?一打就露馅咯。”
“这鸡瞧着娇生惯养的,我看连捉虫都费劲,哪儿能和经验丰富的土鸡比?”
本来今天高高兴兴,这下又莫名其妙沦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嘲讽的对象。宁洛萦越听越无话可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位给斗鸡起个狗名儿的路人已经叫她无力吐槽,说啾啾“空有其表”的倒也罢了,某些人怎么好意思称自家斗鸡“经验丰富”的?
宁洛萦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人怀中的褐色土鸡,忍不住“噫”了一声,暗自腹诽:秃成这样,经验是挺丰富的。怎么,鸡以秃为贵?
见她满脸嫌恶,对号入座的朱毅之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瞪着藏在她身后的祝家父女:“又是你们!啧啧,也不嫌丢人。才来就见到这么碍眼的人,真不巧哟!”
说罢,朱毅之边嘲讽祝家父女难成大器、只晓得躲在女人身后,边带头放声大笑。
主子一笑,他的爪牙们自然给面子,当即跟着尬笑了起来。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眼泪直流,还有鼻涕拖得老长的,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看他们笑得如此真情实感,宁洛萦也实在想不通,他爹朱国公都被他坑惨了,他竟还有空在外头猛拉仇恨,他爹看了都要感动哭了。
你我之间本无仇怨,全靠你儿子上蹿下跳。
宁洛萦将红绸带递给颤栗不止的祝小娘子,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没好气地白了朱毅之一眼:“不想看就把眼珠子抠了呀。这碍眼那丢人的,你不如当个瞎子,从此不就清净了?”
她认为自己是真心为朱毅之考虑的,毕竟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与其想着改变世界,不如改变自己。
很可惜,他终究是无法领悟到她的拳拳心意,只会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真是太可惜了。
眼看朱毅之气急败坏地抬起手,魏洛芊果断挡在她面前,冷哼道:“论丢人现眼,我们哪比得上你?像你这般好吃懒做、强抢民女之人,他日到了阴曹地府,祖宗见了都得捏鼻子。”
对此,裴洛川持反对意见:“师姐,阴曹地府不收破烂的。”
“你们几个——”朱毅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百姓们对他指指点点的,虽是气极,又唯恐惊扰圣驾。犹豫再三,他到底不敢放肆。
见他消停了,裴洛川笑嘻嘻地抱起小花,嗤笑一声:“人要脸树要皮,你也别太得意。”
不得不说,还挺押韵。宁洛萦深知朱毅之是欺软怕硬之人,索性板起脸道:“我虽不知朱大郎为何对我怨念颇深,可你若心有不服,不如随我去找陛下评评理?”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他们就找陛下好好唠唠朱国公之子是如何横行霸道,又是如何派人行刺当朝国师的。
这样的惊天大瓜,陛下一定爱听。宁洛萦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挑衅溢于言表。
可怜朱毅之涨得肥脸通红,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他与这师门三人针锋相对数次,回回都以失败告终,足见好好读书的重要性:吵架时不会词穷。
“陛下到——”
耳畔传来太监的朗声传报,远远地瞧见一袭明黄色龙袍自司晨殿内缓步而来,堪堪回神的众人恢复肃静的模样,杂乱无序地跪了一地。
虽记得广德帝曾叫她不必行跪拜大礼,宁洛萦仍不愿做“鹤立鸡群”之人,索性随着人群俯身而拜。
广德帝这一来,现场的气氛就彻底降至冰点。吃瓜吃到一半的人们意犹未尽地低头思索着,蛮横无理的纨绔子弟也不敢大声喧哗了,宁洛萦很喜欢眼下安静的氛围,心情也好了许多。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静默,直至广德帝与他的儿女们依次入座,他才和颜悦色地抬手道:“不必拘礼,只管比你们的就是,朕不过是个寻常看客。”
话音刚落,听着参差不齐的谢恩声,他安逸地扫视着环绕着斗鸡坑的子民们,将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庞收入眼底,含笑道:“开始吧。”
得了陛下的指令,一名五大三粗的黑脸壮汉走上前去,对上座之人拱手作揖,很快便抱起斗鸡翻越低矮的栅栏,稳稳当当地站在土坑正中央,黑黢黢的脸上挂着舍我其谁的自信笑容。
一见了他与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四周窃窃私语声乍起,赞叹与自嘲声绵绵不绝。
在一片议论声中,宁洛萦听清了一些关键词:此人被称作牛二郎,它的爱鸡曾在上届斗鸡大会中拔得头筹,今年自是由他来当擂主。
“擂主?这斗鸡戏还是擂台赛?”宁洛萦若有所思地拨弄着胸前的长命锁,好奇地打量着牛二郎怀里的褐羽大公鸡。
这守擂的怎么看怎么吃亏,若要应付车轮战,再厉害的斗鸡也会累,多少有些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抬起头,稍加思索后才道:“师兄、师姐,这样胜之不武啊,不如……”
话还未说完,宁洛萦就冷不丁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痛得眉歪眼斜。她连忙转过身来,捂着嘴在心底长吁短叹:论一抬头就看到周聿行是什么样的体验?
虽说他应当只是在看斗鸡,可那张熟悉的阴云密布的脸、那双目光逼人的眼睛,还是叫她不忍直视。
更别提他那两位阴阳人兄长了,他们三个往那里一坐,就是三座巍峨的大山。三倍的痛苦,能活活把人压死的那种。
“你太小看牛二郎了。”裴洛川心系斗鸡,并未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摇头叹道,“这么些个斗鸡里头,能挑出十只敢与它一战的都难。”
不战而退怎么行?岂非将黄金百两拱手与人?宁洛萦作势去抢他怀里的小花,开玩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你家小花打头阵!”
她突然发难,裴洛川吓得抱着小花左躲右闪,连连抗议:“鸡贵有自知之明!还是让啾啾去吧!”
师兄妹俩僵持之际,祝叔已然按捺不住,率先抱着啾啾跨入栅栏。没等他们开战,又听得场中那高个男子大声喊道:“慢着——先下注!”
听到这话,众人如梦初醒般地涌了上去,围在一张四脚方桌旁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宁洛萦当场放弃小花,随着人群往前走去。
她很快便看明白了,这所谓的“下注”无非就是猜哪方会胜,押什么都行,玩的是重在参与。
这参赛的为图个吉利,大多会押自家的斗鸡获胜;至于不参赛的,自然会一窝蜂地选择牛二郎,毕竟啾啾看起来实在毫无一战之力。
见此情形,为了给自家啾啾撑场子,裴洛川十分豪横,当即将一两银子拍在桌上,还撺掇着她加入:“师妹,咱们就押啾啾胜!”
“不要,我也要押牛二郎胜。”宁洛萦低头深思许久,抬起一双清澈的明眸,温声作答。
说话间,她隐约察觉到高台上有目光如剑般划过她的侧脸,顿了顿才板着手指笑道:“这样一来,赢了有赏金,即便输了也能赚上一笔,岂不是稳赚不赔?”
前所未有的沉默蔓延开来,甚至波及了端坐于司晨殿外的几人。
半晌,魏洛芊微笑着捂住她的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出去别说咱们的六艺是同一个师父教的,行吗?”
宁洛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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