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外飞剑

那老人的笑声在竹林中回环萦绕，李顺手中的剑竟然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试图逃离他的手心。

        “怎么回事？”

        他紧握剑柄，与那股无形的力量拔河，但无奈自己力气太小，剑几下便挣脱，径直飞到了空中。

        与此同时，草屋后面传来老人徐徐的吟诗声：

        “多鸟飞见人，人见飞鸟多。

        客来远是缘，缘是远来客。

        酌酒举诗吟，吟诗举酒酌。

        歌长振云薄，薄云振长歌！”

        空中的宝剑仿佛能听懂声音一般，竟然自动回转起来，接着飞速地绕着草屋周围的竹子一阵切割。

        唰唰唰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竹子应声纷纷倒下。

        “妈呀！”

        李顺拔腿想要逃跑，却见竹子在空中断裂成无数的小竹节，如下雨一般纷纷落在地面。

        其中有两根特别粗的竹节，不偏不倚，刚好稳稳地立在了桌子上，竹节的上端被平整地削开，清风吹过，里面的酒香满溢而出。

        “小兄弟！莫要惊慌，既然来到此地，说明你我有缘，不妨坐下来陪我痛饮一杯！”

        李顺循声望去，从草屋后面走出来一个浑身白毛的人形怪物。

        他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吓得大喊：“呔！哪来的白毛妖精？”

        “慢着慢着！”

        那白毛怪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毛发分开，抱怨道：“这阵风也太大了！”

        李顺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还穿着一袭白袍，头发胡子被风吹起来就活像个雪人。

        那老人将手往天上一指，念诵道：“西山放鹤逐雁飞，鹤归来兮雁不归！”半空中盘旋的那把剑便听话地飞到他的手中。

        老人捋着长长的胡须，笑呵呵地朝李顺走来。

        “你……你是什么人？是妖精吗？”李顺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合不上嘴。

        老人哈哈大笑：“小伙子，你是不是在找‘李石柱’啊？”

        李顺恍然大悟，难怪那把“霜月”能听他的话，看来他便是这把剑的主人。

        “啊呀！失敬失敬！”李顺暗暗松了一口气，拱手作揖，心中暗想：就算你是妖精，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我不要你这柄剑就是了。

        “您就是‘李石柱’老前辈吗？”

        老人抚着白髯笑道：“行走四方，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在下真名李笑妖是也！”

        老人说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举起一支竹节削成的酒杯，朝李顺喊道：

        “小兄弟！别干站着了，快快来陪我喝几杯！”

        李顺借着作揖的功夫，已经透过指缝观瞧了一番对方的模样，这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看来暂时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倒不如直接将来此的目的挑明，以免得节外生枝。

        李顺上前道：“李前辈，晚辈名叫李顺。是这样的，我在城里的铁匠铺买剑时无意见到了您预定的这把剑，对它一见钟情，于是就买了下来，听说您住在此地，因此特来问问您，不知您是否愿意出让给我呢？”

        说话间，老头已经咕咚咕咚喝掉了半杯酒，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晕乎乎地答道：

        “啊？什么剑？哦你说这把啊，行啊！来来来！先陪我喝杯酒，喝完了我就让给你！”

        李顺无奈，自己虽已十八出头，但从小到大滴酒未沾，可若是不给这老头面子，只怕不光宝剑要不到手，连自己能不能走出这片林子都是问题。

        他只得咬咬牙，上前举起另一只竹节，凑到嘴边，还未尝，却觉得这酒十分神奇。

        这竹节里的酒香，与集市上酒肆散发出的那种刺鼻的酸味迥乎不同，而是充满草木的清新气息，香味浓郁得恰到好处。

        他试着用舌尖蘸了一点，没有一丝的辣味，而是十分甘洌清甜，如山间清泉一般，与竹子的香味融为一体，令人回味无穷。

        莫非，这便是书中神话说的，神仙喝的玉露琼浆么？

        老头见状捧腹大笑：“小兄弟怎么样？我独酿的这竹节酒可大不同集市上卖的！乃是用百种灵药妙草，在竹节中发酵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喝了不仅不会……额……不会醉！还能强筋活骨！你就放心与我痛饮吧！”

        李顺将信将疑，但这酒香确实诱人，令他忍不住仰头喝了一大口。

        “哈哈哈！小伙子好酒量！再来！”

        老头说着，也举起竹节，吨吨吨一饮而尽，接着又从地上拿起一截竹子来，用剑削开，里面自然也是满满的佳酿。

        李顺只得陪着他一直将自己竹筒里的酒喝完。

        满满一竹节的酒下肚，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迎风一吹，酒劲立马上头。

        李顺已经醉得七荤八素，摇摇晃晃，眼前仿佛有星星一闪一闪，再看老头，醉得满脸通红，头趴在桌子上，两手瞎划拉着。

        “你……你这糟老头……果然在骗……骗我！不是说……不会……醉的吗？”

        幸而他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看着老头腿边的那把“霜月”，开口问道：

        “大……大爷，你那……那把……剑，嗝，可以……给……给我……嗝……了吗？”

        老头也醉得迷迷糊糊的，似是在耍脾气，又似是说梦话：“行……行啊，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嗝……”

        李顺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够老头脚旁的那把剑，却只听老头醉醺醺地念道：

        “我剑好似云中月，举酒醉吟能登天！”

        那剑闻声，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旋即出鞘，唰一下直冲云霄。

        李顺抬头瞪眼望着天上，吃惊地不停地拍着老头，

        “大……大爷，你……你快看，你的……剑飞……飞了。”

        老头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说：“你……你也吟诗，把它叫下来……就……就是你的了。”说罢就开始打鼾。

        李顺不服气，他身子靠在桌子上，借着一股酒劲，朝天上的飞剑摇着剑鞘，大喊道：

        “宝剑呐！你怎么……怎么能只听这臭老头的话呢？我……我给你赋诗一首，你听……听好了！”

        “东日无痕西月沉，静水无波镜花纹。

        古来贪醉多醒客，收鞘何问拔剑人！”

        毕竟曾经是乡里闻名的神童，即兴赋诗这种事情对李顺而言，就如同喝水一样简单。

        他抬头观瞧，天上飞着的剑，竟真的应他的话，飞了下来，乖乖地落进了他手中的剑鞘。

        他有些难以置信，使劲甩了甩头，睁大眼睛仔细看，那剑确确实实安静地躺在了自己手上。

        “大爷！大爷你看！我成了！我能驾驭这柄剑了！”

        李顺兴奋地摇着酣醉的老头，一边拿手指着剑，又念道：

        “蓦地飞剑穿碧空，身披卷云两翼风！走你！”

        那剑却纹丝不动了。

        李顺又接连念了几句诗，都没有反应，他焦急地一手摇晃着剑，“怎么不动了呢？”一手像拍腰鼓似的拍着睡着的老头，“欸？大爷！我这……这怎么不灵了呢？”

        老头打着呼噜，像是说梦话一般地嘟囔着：“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啊……呼噜噜……”

        晚上回到家，李顺坐在屋中，还是难以置信白天在竹林里的奇遇。

        他抽出那把“霜月”宝剑，细细端详着。这把剑肩宽背厚刃飞薄，剑柄上镶着一个银制的月牙儿，刀尖明晃晃透着一股寒气，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更是显得皎洁如冰霜一般。

        他拿着剑来到了院中，尝试着复现白天自己“以诗御剑”的场景。他用手指着剑，深吸一口气，念道：

        “春宵惊梦醒，谯楼钟声鸣。我作凡尘韵，请君上天云！”

        “走你！”

        “飞吧！宝剑！”

        霜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顺儿！你是不是又在念诗了？娘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听娘的话，不要再碰诗书了好吗？”厢房传来李夫人的声音。

        李顺只得乖乖噤声，回到房内，把剑一扔，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

        他拿出自己腰上戴的一个配饰——一块跟了他三年的小木牌。

        这木牌制作得十分精致，整体上着赭红色的漆，雕刻的花纹则露出浅黄色的原木纹路，边边角角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摸上去凉丝丝的，闻起来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木牌的四周雕刻出一圈形似竹叶的花纹，正中间刻着一只小老鼠，甚是可爱。

        他对着木牌自言自语：“你说，为什么我使不出白天那招‘以诗御剑’了呢？难道说白天我是因为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笨蛋！我怎么知道？”

        耳边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女孩的声音，一下子给李顺吓得惊坐起来。

        “谁？谁在说话？”李顺点着了蜡，四处查看，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在了自己手上的那块木牌上。

        他只记得三年前，他得了那场怪病，做了许久的梦，醒来后，这块木牌就呆在他的手上。

        而当时梦的内容，却始终都想不起来了。

        “该不会……算了，怎么可能呢？”

        他把木牌随手放在桌上，躺上床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窗外枝条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浮动，微弱的月光如白霜洒在床边。

        待至深夜，万籁俱寂之时，那木牌的纹路里渐渐发散出一阵白雾，仿佛有形一般，从熟睡的李顺身上拂过，在屋里渐渐凝聚、化成了人形。

        那人形缓缓挪到窗边，在朦胧的月光下，身上的白雾便化作薄透的绫罗绸带，半遮半掩着一位身姿绰约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青丝在微风中纤纤起舞，透过衣裳可以看到她白玉似的肌肤。窈窕的身段，宛如刚刚浸透露水的柳枝。

        她款款移动莲步，坐在李顺的床畔，修长的睫毛随眨眼的频率轻轻地跳动，朱唇微抿，似观赏自己的如意郎君一般。

        一双洁白如霜的手，轻轻摩挲着眼前这个少年瘦削的脸庞，她娥眉颦蹙，像是轻声叹了一口气，倏忽之间，又化作一道白雾，回到了木牌里。

        李顺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他恍惚中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裙的美丽少女牵着他的手，在白茫茫的雾海中奔跑。她的身上传来很清新的香气，和那个木牌的香味一样。

        跑着跑着，少女回头对他莞尔一笑，让年少的李顺不禁心神荡漾，那是他现实中从未见过的一对湛蓝色双眸，就像两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一样迷人。

        李顺刚开口问道：“你是谁？”

        少女却突然转过身去，化作一缕云烟消失不见。

        他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只感觉这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开始崩裂，裂纹从他目力所及的最远处，一下子蔓延到他的脚下，接着他瞬间悬空，向无底的深渊掉了下去……

        一声清脆的鸡啼划破了黎明的宁静，李顺身子一抽搐，满头大汗地惊醒，扭头看窗外，天还是黑的，蛐蛐儿的叫声还清晰可辨。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穿上衣服，拿起宝剑推门而出，往苦芹村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让那个老头教我“以诗御剑”。

        凭借着出色的记忆力，李顺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座茅草屋。他很兴奋，打老远就开始喊：“老前辈！我又来啦！李大爷！李大爷！”却没有人回应。

        他来到草屋前，桌子、凳子、竹节酒都不见了，找遍草屋周围的远近各处，就是没有看到老头的身影。

        李顺焦急地高喊：“李大爷！李大爷！你去哪了？”

        “你大爷！你大爷！我是你大爷！”李顺仰头看去，竹梢上的画眉鸟喳喳叫了起来，看来只剩下它这一个线索了。

        “小鸟！这里住的老人家呢？”

        “走啦！走啦！我是你大爷！我是你大爷！”画眉鸟在竹梢上一蹦一跳地叫着。

        “走了？他去哪了？”

        “不知道！不知道！”

        李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紧紧攥着拳头，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落了空。

        画眉鸟没有再理会他，扑腾着飞上天，兀自地唱起了一段歌谣：

        “两面刀呀两面刀！

        一念修得仙，一念落成妖！

        剑是万里舟，心是千斤锚！

        登天擒恶龙，下海斩邪蛟！

        酒助雄心在，歌壮胆气豪！

        歌者不狂傲，剑怎穿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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