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白澄是个可怜的姑娘。

        白澄从小到大，常常听见有人这么说。

        有时候他们也会之后加上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白澄坐在浴缸里——这里是星级酒店的26层，位于全市最繁华的地段，浴缸旁边一侧就是落地窗，据说是单面镜，从外面是看不清里面的，但要是实在不习惯，泡澡的时候也可以将窗帘拉上，只要按一下浴缸旁边可以用来播放视频的小屏幕上的按键就可以。

        她身上还穿着衣服，浸泡在温暖清澈的水里，双臂环抱着膝盖，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明亮璀璨的夜色。

        直到浴缸里的水温渐渐降了下去，她猛然间打了个冷颤，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白澄抿了抿唇，重新打开了热水按钮，汩汩涌出的水流击退了身上泛起的寒意。

        可惜，依旧没能温暖她的心。

        这是她有生以来，住过最好的房间，仅仅一个晚上，就花了一半她三年打工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积蓄。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留给她吧。

        ——白澄心里想着。

        她空洞的眼眸中慢慢聚拢起淡淡的神采，伴随着水声，她从旁边置物架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对着一个人发送了自己的定位。

        然后，关机，漆黑的屏幕反射出她难看苍白的脸色。

        白澄深吸一口气，

        ——【橙子？】

        半晌后，没有回应。

        是了，她刚刚哄“她”睡着了。

        白澄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一瞬间将她面容上所有的悲戚、绝望、颓然都给压制了下去，美丽得恍若梦境。

        她仰后，靠在浴缸边，眸光定定地望着顶上精美的水晶灯。

        在划开手腕的一瞬间，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如同吞噬光明的怪兽，暗黑色的阴影很快就感染了清澈干净的水面。

        按理来说是很疼的，但白澄只觉得畅快，和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以为她会愧疚，然而实际上并没有。

        只有兴奋、激动，甚至有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迫不及待的滚落下来。

        ——我终究是自私的。

        白澄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橙子，对不起，拜托了。

        ————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就好像一脚踩空，跌进了无底洞里，身体不断地下落、下落……即使你再怎么努力摆动双手想要抓住什么，最后都是徒劳无功。

        “病人失血过多……”

        “……心率下降”

        “输血……血型……”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耳边传来，橙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吵的声音，她有点不高兴了：【澄澄，你又在做噩梦啦？】

        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澄澄的声音，橙子撅了撅嘴，越发委屈：【澄澄为什么不理我？】

        这还是第一次。

        今天肯定又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非常非常糟糕。

        橙子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才能哄澄澄开心。

        唉，真是没办法。

        橙子长长叹了口气，她不明白澄澄为什么总要为有人不喜欢她而难过，明明有自己在呀，她肯定最喜欢澄澄，而且只喜欢她，永远都不会变！

        ——澄澄真是太贪心了，就不能只喜欢橙子么？

        算了，谁让她是橙子最喜欢的人呢~

        无论她做什么，橙子都会原谅她的！

        在一片迷迷糊糊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刺眼的光亮叫橙子害怕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为什么会这么亮？

        ——澄澄今天的梦好奇怪。

        “白澄，你醒了？”

        沉稳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有点耳熟。

        橙子双手牢牢扯住被子，拉起来，一股脑蒙住自己的头，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点来……

        呼，现在才是她熟悉的黑暗嘛。

        刚刚白茫茫的一片真是吓死橙子了！

        郁修和看着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圆滚滚的白团子，还坚持不懈地往里面钻，就像是一只埋在乱糟糟的被子里找不到出口的小猫。

        他一方面有些惊讶于白澄从未表现出来的这副天真幼稚的模样，一方面又忍俊不禁，不由得从心底泛起点点柔软来。

        他轻叹一声，让身边的助理出去，顺便关上门。

        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郁修和对白澄一向有耐心，坐在她的病床边，语调温和：“我知道你醒了。”

        “白澄，先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他是在叫白澄的名字，跟她橙子有什么关系？

        橙子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埋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忽然觉得被子软绵绵的触感十分有趣，她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

        外面的郁修和看见被子外倏然鼓起了一团，接着又缩了回去，稍稍一怔，摇头失笑：“白澄，别乱动，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好。”

        伤口？

        橙子愣了愣，低头把手腕抬到眼前，上头裹着厚厚的白布，稍微一动，就有奇怪的感觉。

        ——这就是痛么？

        她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橙子当然是知道伤口的，白澄小时候很容易受伤，她每次都帮她吹吹，吹过之后，白澄就笑着说不痛了。

        可橙子知道，她依旧是痛的，令她沮丧的是，橙子也试过弄伤自己来感受一下白澄经历过的痛楚，然而她做不到。

        现在好了，她身上总算有伤口了！

        橙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新奇认真地看着手腕上厚厚的白布，想要把它扯开，看看伤口的样子。

        因为她太过认真，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又从黑暗变成了明亮，郁修和掀开被子，就见她撕扯着手腕上的纱布，心神一凛，猛然间抓住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低声喝道，

        “你在干什么？！”

        橙子被吓了一跳，睁着双呆愣茫然的眼睛，直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郁修和今年三十二岁，成熟英俊，儒雅随和。

        他长着一双深黑色的瞳孔，是典型的桃花眼，在不同的光线视角下，流动着不同的光华，一眼看去，宛若深邃无边的大海，岁月和阅历凝结沉淀而成的魅力好比百年名酒般，散发着足以蛊惑人心的幽幽醇香，如浪花般滚滚席卷而来，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便将你的心神都卷了进去。

        且有去无回。

        她眨了眨眼，认出了他。

        小脸上猛然间就笑出了一朵花儿来，橙子声音清脆，语气甜蜜地唤了一声：“郁叔叔！”

        郁修和倒是被她过分灿烂的笑容惊了一瞬，再听见那声响亮的“郁叔叔”，忽然就有股莫名的窘迫，无奈地开口，

        “怎么又换回这个称呼了？”

        两人订婚的时候，眼前的小姑娘曾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以后两人就是平等的夫妻关系了，她不能再叫他“郁叔叔”，免得白白被他占便宜。

        橙子高高兴兴地朝他扑了过去，郁修和猝不及防，慌忙伸手接住了她，还要注意避开她的伤处，一时间还真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

        “郁叔叔，白澄好喜欢你呀！”

        她喜滋滋地说，清澈明亮的眼眸直直望着他，显得格外真挚纯粹。

        ——她说的是白澄，而不是橙子。

        不过只要是白澄喜欢的人，橙子也喜欢的。

        郁修和心弦重重一颤，对上小姑娘赤诚浓烈的情感，叫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澄……”

        他动作轻柔地握住橙子的两只手，“白澄，你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欸？

        橙子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她也忘了她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我……”她刚开口想要说不知道，蓦地，一阵错乱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叫她脑仁阵阵泛疼。

        ——“白澄，你不会真的以为郁总看上你了吧？哈哈哈真是好笑死了，人家只是可怜你而已，你还当真了！”

        ——“哝，你看看，这才是郁总的心上人，林婉晨！要不是因为你们名字里有个差不多的‘chen’字，他怎么会对你这么好？爱屋及乌，拿你当替身而已啊，懂不懂？”

        ——“啊，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婉晨下周就要回国了，哎呀，到时候郁总和她旧情复燃，你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当然是被丢出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白澄，你应该也习惯了吧？哈哈哈……”

        好几重声音混杂在一块，模糊混乱，难以区分。

        但不变的是，每道声音中，都夹杂着浓重的、尖锐的恶意。

        “啊——！”橙子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脑袋。

        郁修和生怕她再伤到自己，连忙伸手护住她的手，顺带着将她揽在了怀里，好控制住她不停动弹的手臂，

        “白澄，你冷静一点。”

        “听我说。”

        郁修和语调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冷肃。

        “我不要听！”橙子在他怀里，费力地抬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除了执拗外，干净透彻，宛若上好的白钻宝石，粲然灼灼，“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白嫩的小手，用郁修和都有些惊讶的力气，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他的头拉了下来

        她问，“你喜欢白澄么？”

        郁修和沉默了下去。

        橙子不高兴了，“你必须要说你喜欢白澄才行！”

        郁修和问：“为什么？”

        “这还用问么？”她诧异地看着他，用一种理所当然、坦然直白的表情说，“没有人能不喜欢白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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