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程明

宋陈站在队伍的后面，两手插在兜里直打哈欠，隔壁班的几个男生看见他，嬉皮笑脸的就要凑过来。

        宋陈制止道：“停停停！本大爷今天心烦意乱，都离我远点呵，小心揍你！”

        几个男生并没有听，反而笑语盈盈的凑上前去，因此几人勾肩搭背的，从远处看绝不想好人，倒像是在密谋着今天下午放学要到哪里去打架一样。

        “胖哥，今晚要不要去ktv溜达溜达？”身材瘦条的男生提议道。

        “好啊。”胖哥爽快的答应道，又扭头看向圈在臂膀下的宋陈，“我说宋陈啊，你说我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疏远了？想当年，咱哥几个可是上刀山下火海，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吼！”

        “滚。”宋陈心里本就有些烦躁，没有好气的回怼道，“我没少跟着你们写检讨。”

        “切。”胖哥唏嘘道，“我就说嘛，咱们关系就是疏远了不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想当年，我们几个可没嫌弃你临阵脱逃的嗬！”

        “滚滚滚，少给我套近乎。”宋陈在心里默默翻了一记白眼。

        来的这几个人和他一样，不过也就是胡吹些莫须有的功绩，平日里也就有事没事喊着他凑个人数，去观看他们打篮球时矫健的身姿。

        宋陈原本是跟着学了几天打篮球的，奈何他基因太过强大，七八个人都没教会，也因此跟在旁边递个水啥的。

        就这样，喊他去的那几个人反而还怕累着，甚至还有反过来给他端茶倒水的。

        也对，统共没几个观众，能拿来人当观众也已经实属不易了。

        几人正聊的热火朝天，忽然就感觉背后一凉，仿佛是有一座冰上自个儿凑过来一样。

        众人的视线默默向后探去，看到的正是宋陈他班主任那张苦瓜脸，严肃时就跟别人都欠了他钱一样，“和蔼”时就是另一个修罗场了。

        李广平负手挺直腰板，一脸严肃的说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站好！立正，向右对齐，向前看！”

        几人慵懒的照做，几人中除了宋陈以外分别是二班、十班和十二班的，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几个班的班主任之间那是必有联系的啊！

        老李就是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例子，有着“从不被感染，只会影响别人”的名号。

        “真倒霉。”有人嘟哝着小声说了句，但还是被老李给听了去。

        “谁说话呢！”

        “没有没有，肯定是您幻听了。”胖哥面带笑容，解释道。

        “你几个，都滚回自己班去。”老李义正严辞的摆出一副发号施令的样子。

        几人闷闷不乐的离开，慢吞吞的活像三只乌龟。

        “咋子，等着我诶个和你们班主任好好唠唠啊！”

        三人一溜烟的逃窜出二里地来，飞快的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老李长年累月的吸烟，那双臃肿的手早就被烟杆熏的黝黄，两手在空气中只要稍稍晃动，就会察觉到一丝微妙的烟草味。

        那双手打在少年的背上，不重也不响，恨铁不成钢一般看着宋陈。

        “别闲的没事就逃学，你也该清楚你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咋就不学学呢？”

        “是是是。”宋陈受教的点点头。

        “还有啊，多看点书，多学点，瞎不了！”

        “对对对，您说的非常对！我这次一定好好改正自己的错误，端正态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省省吧你，你小子哪次保证不都是说的这么好听！”

        宋陈尴尬的笑了两声。

        “对了，你五千字检讨写了吗？”

        “写了写了。”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检讨展示一番，“要不您过目一下？”

        “行了行了，少在这瞎费功夫了。”

        老李走后，徐志胜凑上前问：“你这还真是神预判。”

        “呵呵，我上次写的四千。”

        “哥几个都是各班的代表？准备发言的？”徐志胜问。

        “你看我们几个像是去演讲的吗！”那人嚷着。

        徐志胜尬笑着，转念一想，手就搭上了人家的肩膀。

        “把你手从我肩上拿开，我肩上的伤还没好呢！”那人遏止道。

        “好好。”徐志胜尴尬的将自己的胳膊从人家肩上赶紧挪开。

        宋陈：“……”

        我不认识这傻逼。

        “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哥们儿怎么称呼？”徐志胜问。

        “高三七班单轻空。”那人不耐烦的答道。

        “好名字啊！‘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多有诗意的名字啊！”徐志胜胡扯道。

        “不是那个’晴’，是‘轻’”。

        “有什么不同吗？”徐志胜发懵似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一个二声，一个一声。”

        “抱歉……我语文不好。”他窘迫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单轻空缄默不语。

        “对了，你是犯啥事了？”

        “打架。”单轻空不耐烦的答道。

        “哦哦。我看你这手里拿着那么多张纸，这得写了多少千字啊？”

        “五千。”

        “五千！？”

        “怎么？你有意见？”那人更加的烦躁了。

        “不是不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叫宋陈。他和你一样，也是要写五千字检讨，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是翻墙外出。”徐志胜笑着说道。

        “宋陈？”他半信半疑的发问。

        宋陈：“……”

        妈的，你尬聊就尬聊呗，扯我身上干什么！宋陈在心里骂道。

        徐志胜指着不远处的宋陈说道：“他就是宋陈，我朋友。”

        “不认识。”

        宋陈秉持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原则，硬着头皮将徐志胜拉到一边，想起他刚才那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心里窝着一团火，忍不住想要将人揍上一顿。

        徐志胜不明所以的叫嚷着问道：“我还没和人家聊完呢！诶诶诶，你别揪我脖子，疼！掐我胳膊也疼啊！”

        众人“……”

        你是不是有病？

        有！社交牛逼症！拿了证的！

        宋陈站在演讲台时，底下乱哄哄的只是一片噪音，众人的眼神大多都是异样的，但他也懒得看这些。

        他本想着只要深情并茂的读着自己的检讨书的，以表示自己是在真心改过，不过他这个字写的连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到最后也就成了自由发挥。

        什么“诚恳认错”，再也不违反校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老梗都让他接踵而至的整出来了。

        紧接着就是徐志胜，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检讨书，萌生出的羞耻感让他想要麻溜的滚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结结巴巴的独了将近二十分钟，底下的人有的哈欠连天，有的依旧聊的热火朝天。

        走下演讲台时，腿都软了，差点就要栽在地上，宋陈一把扶住了他。

        “真废。你不是有社交牛逼症吗？怎么就念个检讨的，这就不行了？”宋陈调侃道。

        徐志胜哂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废你妈啊，我、我只是站的久了点而已，腿站的酸了罢了！男人不能说不行，这道理懂不懂？”

        “哦……”他故意拉长了嗓子说，“原来你是缺钙啊，回头我就给你妈好好反应下这个问题去。”

        “卧槽？”

        宋陈问：“还能走吗？”

        “能能能，哪能不能啊！”

        “那我松手？”

        “别，别介。我腿现在还不听使唤呢。”

        他这个样子，就跟跑了一千米长跑一样，额头上冒的不是热汗，而是冷汗直不住的涔涔往下流。

        宋陈把他扶到了一旁没人看到的台阶上坐着，他问：“喝水吗？”

        “喝个屁的水啊！？我又不是去上体育课去了！想当年，依稀记得我那时是有多么的风流倜傥，千米长跑下来，我都不带喘的。”

        “是是是，那时你还没死。”

        徐志胜问：“我们要不要在这等等王陆吧。”

        “王陆？”

        “他半个小时前和我说他要演讲，问我可不可以等他一起。”

        “你答应了？”

        “昂。不然呢？”

        “对了……”

        -

        徐志胜刚要问，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衫的男生，身材高挑，长相在他们学校里，绝对可以当个校草，吸引一大群人的追捧。

        可这，管他啥事。

        那人温润的笑着，有礼貌的说道：“你好同学，我叫夏程明。夏天的夏，前程的程，光明的明。”

        宋陈站起身来，那人友好的伸出手，意思简明的是要行握手礼。

        宋陈以礼还礼，遵循着孔子所言传身教的“礼教”，谦卑不逊的同他握手。

        两双手纤细修长，不过对面那人的双手尤为白皙，就连骨骼也是印入眼帘的清秀。

        “高二九班，宋陈。幸会。”

        徐志胜站起身来，一只胳膊压在了宋陈的肩上，他有些神色难堪的瞥了他一眼，但这位“晚期夜盲症患者”就是瞧不出端倪，自顾自的就要打开他的话匣子。

        徐志胜问：“我看你挺面生的啊？之前不是这个学校的吧。”

        那人哂笑一声，泰然自若的答道：“不是。我是从二中转过来的。”

        “二中？那所学校教学资源不挺好的嘛？为什么要转校呢？”

        你个傻叉。

        “个人原因。”夏程明平淡的答道。

        “什么原因？”徐志胜刨根问底的时候，最让宋陈觉得他欠揍。

        “抱歉，并不方便说。”

        “害，没事没事。你在几班？”

        “还不确定。”这时，两人握着的手终于松开了，但某位傻逼丝毫没有察觉一丝动静。

        “要加个联系方式吗？”徐志胜问。

        “可以。”

        “有扣扣吗？微信也行，不过我不怎么玩微信。”

        “没事。”

        对方惜字如金的回答，也并没有让徐志胜察觉出来有什么异样的，宋陈在心里暗骂他傻逼。

        夏程明从裤子兜里顺势掏出手机，随便划拉了几下就翻找到了一个二维码，只手握着手机，向他伸了过去。

        徐志胜也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然后忙手忙脚的开机，最后一扫，验证消息也就发过去了。

        “我加你了，记得通过一下。”

        那人随意的点了一下，说：“好了。”

        夏程明又将手机上呈现的二维码递到宋陈的面前，面上和善的问道：“你要加吗？”

        “不用。”他别过脸去，火药味十足的说道。

        徐志胜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人家挺和善的，你就不能有个好脸色，给人家留个好念想？”

        宋陈：“……”

        和善你大头！

        夏程明哂笑一声，这一笑于宋陈而言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别的，不过宋陈更加笃定的相信前者。

        没错，就是嘲讽！

        “没关系，这位朋友看起来话很少呀。”夏程明笑着说。

        “诶对了，你打游戏吗？”

        “抱歉，不打。”

        “嗯……没关系，如果你要打游戏的话，我可以带带你。不是和你吹哈，我可是国服第一野王！”

        傻逼，就你？真能吹啊你。

        夏程明哂笑，说：“好啊，有时间了可要教教我。”

        “那必须的，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嘛！”

        去你丫的朋友，仇人死敌还差不多。

        “那…朋友你好？”

        宋陈：“……”

        “哈哈哈，i’hanks”

        “votreanglaisesttrèsbon”。

        徐志胜被他这一句给整懵了。

        夏程明依旧保持着微笑，欣然解答说：“这是一句法语，翻译成中文就是：你的英语不错。”

        他后知后觉的说道：“谢、谢谢。”

        “不客气。”

        宋陈无意间瞥见正在向这边跑来的王陆，但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少年的步伐逐渐慢了许多，更加让人感到疑惑的是，他在低着头，像是在躲避某人或者是某件东西一样。

        逃离，是人在感受危险的时候，大脑所提供的第一个反应。

        躲避，又是人在遇到窘迫或者某种关联的时候，思想中所想的词汇，即是躲避。

        宋陈回过头来，不再去端详那短短一瞬的异样，然而等他回转过头来时，两人的话题也已经到了末尾。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见！”夏程明说。

        “嗯好，拜拜。”

        少年离去，宋陈捕风捉影似的，查探到他的脸上还多了一副神情，像是在得意，又像是在嘲讽。

        为他们这些“碳酸生物”感到鄙夷不屑？

        反正是欠揍就对了。

        “你刚才怎么回事啊？人家不挺友好的吗？你——”徐志胜诘问道。

        “宋哥！”王陆喊道。

        徐志胜才反应过来，问：“你这么快就演讲完了？”

        “我念的比较快，让你们久等了吧？”

        “害，没事。”

        “……刚才那人…是谁啊？”

        眼睛一直往那位离开的背影瞥去。

        “我新交的朋友，感觉他友好地。不过——”

        “我怎么没看出来呀，感觉他挺让人感到蹩脚的。”王陆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丝微妙不可洞察的古怪。

        “嗯？怎么了？”

        “没事。”

        宋陈刚才同人握过的那只手，放在衣袖下面紧攥着拳头，脸上的表情也更为的凝重。

        王陆似是瞧出了他这一举动，顿了须臾才道：“宋哥，你手怎么了？”

        “没事，抽筋了而已。”

        徐志胜：“……”

        王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乎可察的凝重，空气逐渐有些凝滞，尽管周遭乱的一团。

        徐志胜率先开口道：“今天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闷闷不乐的？”

        宋陈：“……”

        王陆：“……”

        “反正那边还在演讲，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吧？”徐志胜提议道。

        宋陈轻“嗯”一声。

        王陆只是赞成的点了点头。

        -

        下一秒，两人便来到了图书馆——

        “这就你说的安静的地方？”宋陈不耐烦的诘问道。

        三人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大门大敞着，周遭是出奇的安静。

        “不然呢？这不挺安静的吗？”

        “你他妈的是不是缺心眼啊？”

        徐志胜：“……”

        宋陈被连薅带拽的拖进了图书馆里，王陆只是安静的跟在后面，依旧是一副沉闷的表情。

        徐志胜靠在图书馆的墙角，兴高采烈的向两人说道：“你看这多好，都没人来打扰。”

        宋陈坐在一旁，问道：“一会儿咱几个被大爷逮住，还可以再凑着这次演讲再念一份检讨。”

        “不会不会，你信我。”徐志胜满不在乎的从兜里掏出手机。

        宋陈：“……”

        徐志胜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半天，宋陈好奇的凑上前去就要看。

        他问：“看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他给我发了一则消息。”

        “谁？”

        他将手机递给宋陈，发消息的正是方才刚加上好友的夏程明：

        你有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对方的昵称只有两个字——陈旧，且对方正在输入中…

        没过几秒，对方就又发了一条新的消息：宋陈的。

        “他加我联系方式干啥？”宋陈问。

        “不知道。”

        “……总觉得，不该招惹他。”王陆在一旁小声说道。

        徐志胜问：“怎么了？”

        “没事。”他随口答道。

        宋陈清楚的记得，对方将自己的名字介绍的清清楚楚：

        “我叫夏程明，夏天的夏，前程的程，光明的明。”

        对方将自己的名字是怎样的写都清楚的表述出来，然而自己不过也就只是随便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罢了。

        对于对方一字不误的将自己的名字打在屏幕上，赫然有些扎眼。

        宋陈说：“别把我号给他。”

        他将手机递了回去。

        “行行行，我哪能把你给卖出了啊！”

        徐志胜嘴边是这样应着的，可手却不老实，指尖在屏幕上虚晃一枪，就把宋陈的扣扣号发了过去，之后就顺势点开了游戏界面。

        王陆有些愣神，后知后觉的就在一阵催促中拿出手机，又鬼使神差的在主页面上下载了一个极站内存的游戏。

        宋陈问：“你们谁开热点了？借我连下。”

        “开个什么破热点啊，费钱还不管用！”徐志胜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划拉了几下就点进了设置。

        宋陈不明所以的问：“你干什么啊？”

        “图书馆里有网，你就看好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跟门口扫地的大爷要的。”

        宋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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