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冬一已经不记得爸爸离开家那天具体的细节，小孩子的记忆力总是规避不想记住的东西，好像回过神房子就换了样子，也不在原先的幼稚园上课了，妈妈还是忙于工作，什么都没对她说，但冬一冥冥中意识到好像是爸爸犯了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电视里的人说。

        她还是个读幼稚园的小孩，当然不理解大人之间种种情感纠葛，不过日本社会对离异家庭都带有隐形歧视，冬一同班的黑泽总无时无刻试图在她面前说起自己家庭有多么圆满幸福，每天去幼稚园于她都像是为了让妈妈开心而已。

        活在与世隔绝的泡泡里，冬一每天匆忙被随便送上校车，随便地玩玩游戏，没人找她说话就自己画画，她还挺喜欢小林老师画的长颈鹿呢，那算得上是冬一唯一打起精神听课的时间。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值得高兴，那就是幼稚园的营养午餐。

        水果甜豆，新鲜蜜豆和哈密瓜的完美结合，主食之流根本进不了她的眼睛。冬一努力把青花鱼和米饭塞进嘴里，眼中全是水果甜豆，把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是她的进食习惯。

        结果突然有个人同她搭话了：“跟我换吧。”

        对方很眼熟，当然，同一个班级不眼熟才奇怪吧，但冬一总觉得自己与对方还打过别的照面。

        他要跟我换甜豆啊，可他餐盘里只剩下……南瓜和三角牛奶诶……

        本来冬一没想理会对方，不过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电视儿童，所以对长得好看的人会愿意多说两句话，她嚼完最后那点米饭：“可我不喜欢南瓜诶。”

        “我喜欢甜豆，牛奶也可以给你。”

        完了，根本没法交流，即使对方是个长相一级棒的家伙。冬一想法简单，她就是对脸好看的人有好感，只是再三确认一句：“不喝牛奶会长不高哦。”

        “你好烦……”他还没说完，小女孩就端起盘子，没把它扣到他脸上，而是将儿童社会里最高交易价值的营养午餐甜点拨到他餐盘里，顺带把看着就倒胃口的南瓜和牛奶一起带走了。

        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啊，迅速吃完再把盘子交给回收的值日生，幼稚园小朋友冬一酱吸着牛奶想，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结果第二天，那个男孩又坐到她身边的小凳子上，而原本坐那里的山崎居然畏畏缩缩让位了，真是稀奇，要知道山崎可是超重二十公斤的幼稚园恶霸啊。

        她的焦糖布丁又一次因为所有者喜欢把甜点留到最后而易主，换来的又是三角牛奶，以及超级难吃的青豌豆。倒是这个不知名的小子吃得非常开心，冬一甚至能看到他金色的头发上有小花冒出来。

        晚霞渐淡，六点才姗姗来迟的母亲终于赶到了幼稚园，女儿正和保育老师扮家家酒，她终于舒下口气，努力扬起笑容：“冬一，妈妈来了哦——！”

        “妈妈！妈妈！”她猛地扑到母亲的腿上。

        她就是个快乐的没心没肺小女孩，这年纪最大的幸福就是放学路上和妈妈讲一天里发生的事情，莓看着自己不大的女儿，觉得今天能准时下班真是太好了，也不能总去麻烦隔壁的佐野家，毕竟那位爷爷也有自己的辛苦。

        时常因为邻居家好心邀请而去吃便饭的莓心怀愧疚，默默考虑要买点辻屋的和果子作回礼才行。

        结果进了超市，心里想着高级蛋糕，手上却拿着几盒速食泡面计算怎么买才最省钱，莓一时分心没注意到女儿跑到水果区看员工卸货。今年丰硕的橙子每个都沉甸甸的，展示用的则垒成了三角形金字塔。

        也不知是那个角度不对，突然橙子框骤然倾倒，女性员工注意到柜台边有个小女孩时已经迟得只来得及尖叫了。

        “冬一——！”

        “嗯——”

        出奇的，没有疼痛，反倒像是被紧紧包裹住，让冬一回忆起下雨天时爸爸来接自己，也是这样把她裹在胸口。

        莓稍迟一步跑过来，心有余悸而充满感激：“真一郎君？！谢天谢地，天啊，你怎么样？”

        “没事的，源太太。”邻居家的大哥哥佐野真一郎，她认出来了，总是很帅气地给冬一添饭，此刻的他额上被水果筐的一角划到，但仍是英雄的模样，“下次不可以乱跑了哦。”

        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的冬一回到莓怀中只能愣愣点头，此刻的真一郎哥哥像是在发光。

        隔了几天后源莓特意带冬一登门道谢，带着高档蛋糕，而她也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强行和自己换餐后甜点的人，原来也是隔壁佐野的孩子，叫佐野万次郎。

        对方没有和她们打照面，冬一只是远远看见道场里对方的万次郎的背影，彼时她正被刚刚救过自己的真一郎大哥牵着，只是随意回忆起原来自己的既视感原来出自这里。

        “真是太抱歉了，如果不是我当时分心让这孩子乱跑，也不会导致真一郎君受伤。”莓颔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源太太别过多自责了，真一郎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才是冲上去的，而且只要冬一没事不就好了？”真是辛苦佐野爷爷了，这把岁数独自抚养孙子孙女，还要安抚本就性格有点问题又小自己好几轮的单亲邻居妈妈。

        反观冬一，则一直和真一郎在旁边玩游戏。在对话接近尾声他才开口：“真的不用太在意的，源太太，我骑车摔过的伤比这厉害多了。”

        不过活在泡泡里的冬一，在今天，终于踏出了自己的世界。

        在向佐野爷爷表达感谢后，从佐野宅离开时冬一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还以为今天就是单纯找隔壁大哥哥玩游戏，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但道场的光早已熄灭，已经看不到佐野万次郎的影子。她们母女的手紧密相连，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妈妈！我想要真一郎哥哥当我的大哥！”

        她一脸认真告诉妈妈。

        在这个时代，小孩子的话家长最好还是放在心上，不然终将造成不得了的后果。冬一接连好几天都在寻找答案，如果想让一个人成为自己哥哥该怎么办，妈妈给不了她回答，连便利店的姐姐都只是哄她玩。

        明明我是认真的！

        难得与认真一词有缘的七秒记忆小孩，在小学前的最后一点空闲时间痴迷于寻找答案，至于寻求答案的对象，当然还是电视儿童的心灵之友——电视。

        啊……今天的节目好烂。呆坐茶几前的冬一冷得不行，明明在室内还加了件毛衣，电热暖气根本没什么作用，电视里的爱情片刚刚播完，片尾曲刚刚唱到动人的地方，落地窗传来‘砰砰’两声。

        【快、开、门——】客厅外的落地玻璃窗外正站着两个与冬一年龄相仿的男孩，她相熟的那个正一边扮鬼脸一边用口型要求进门。

        “啊——冷死了——”对方在冬一打开窗子近来后毫不客气，直接瘫倒在原本对方占据的电暖气前，“冬一！你去给他包一下！对了，上次的果汁还有吗？”

        “万次郎你又去打架了吗？呃……”冬一没去管佐野万次郎这个从幼稚园放假就常出没她家吃点心的野生儿，反倒是面前头上流着血的同龄人更让人担心，两人四目相对，她被吓得立刻转身，“我去拿ok绷！”

        说着，蹿进储藏间，翻箱倒柜的声音叮叮当当惹人心烦，佐野万次郎驾轻就熟打开冰箱，没找到上次那种果汁，但有块未开封的巧克力淋面三角蛋糕，碍于身高因素费了好大力才拿到手，结果就看见场地圭介呆在原地。

        “怎么了？”他含着巧克力奶油含含糊糊问。

        “你觉得这是能靠ok绷盖住吗？！”他指着二人打架时磕到攀登架的伤口，“你找个慌手慌脚的傻女孩有什么用？”

        万次郎一脸看笨蛋似的表情，像是在说明明是你脚下不稳，我给你找了个除诊所外能盖伤口的地方就很好了。

        可能是个人魅力，佐野万次郎沉默的双眼总能加深一切可信度，这也使得场地圭介真的像个傻瓜，就在他要发作前冬一拎着相对她而言很大的药箱回来了。

        “啊！我的巧克力蛋糕！”我打算留到下午吃的！

        “反正你又不吃。”他就是觉得冬一好玩，同时又有点心吃才过来的，当然前几次打架留下的小伤口也是对方看不过去强行消毒包扎，所以这次场地磕到头他才第一时刻想到冬一家。

        事实上冬一也的确没打算用ok绷去贴伤口，她按照说明书给伤口做消毒，十几分钟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在这期间场地圭介连痛呼都没有，搞得冬一战战兢兢，总害怕他一个坏心情连自己都打，毕竟和万次郎不同，她可是个连小一都没上的普通女孩啊！

        “嘶——”消毒水的杀菌效果拔群，场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mikey认识的小女孩，结果她好像会错意。

        我给你吹吹还不行吗？！以为被威胁的冬一不停卖力吹着伤口，索性就直接覆上纱布和贴胶，反正裂开的也不是她的头。

        场地摸着头上那块显得很厚的纱布块不发一语，而冬一则很习惯地跑到万次郎身边，作势要抢蛋糕勺，结果当然是她的惨败，如果她不是个女生，冬一都能想象到对方跳到累得如条死鱼的自己背上作威作福的样子。

        好冷。

        小孩子虽然体温基数很高，但三个人都围在电暖气旁边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连冬一都没猜到妈妈藏空调遥控器的地方，却被万次郎随便翻到了，由此终于能享受会儿人造的暖风。

        两个男孩，一个抢占了她的蛋糕，另一个对为他上药的人不假辞色，现在到了温暖的地方都靠在沙发边上昏昏欲睡，空调风刚巧吹过万次郎的金色短发，现在发尾一摇一摆。

        电视里新剧集刚好演到大结局部分，女主角身披婚纱与初恋男友走进教堂，而对方的哥哥接住了新娘捧花，她笑着和对方说：“看样子下一位结婚的就是兄长了！”

        突然一切豁然开朗，她的双眼微微睁大，电视接下来放送的东西已经进不去她小小的脑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其妙的逻辑，以及依从这逻辑应运而生的，如同野草似的实践方法！

        宾果！让真一郎当我哥哥的方法不是有嘛！

        年仅六岁，此刻自诩天才并再次感谢电视机的冬一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决定，人生发生重大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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