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日本开学的月份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依照传统，莓在学校门口和冬一合影，然后目送女儿跑进教学楼。她方形的红色书包坠在身后一甩一甩，而心中有一个巨大的计划准备实施，冬一对此充满希望。

        她整个上午全然没听老师讲了什么，同学也都是陌生人，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奇怪又不合群的小女孩，既不跟人搭话，也没去操场上玩，开学当日又是最忙碌的时候，刚脱离幼稚园教育的小孩子齐齐哭起来简直是每年注定的噩梦，也就再没人注意这个只有眼睛非常闪亮的小女孩了。

        营养午餐是咖喱饭和牛奶，以及切好的苹果片。

        只要能吃，对冬一来说就都好吃，她吃完就带上自己从家里拿出来的小口袋，跑出班级。

        为了方便管理以及安全考虑，小一都在一层，冬一抓住个同学问：“佐野万次郎在吗？”

        “你找mikey？”他刚要去叫，得到肯定反应的冬一直接走进去。

        在人群中找到万次郎太简单了，他的金发，那双不透光的眼睛，不对，他像是电视机里的主角，只要打开屏幕他就该是中心点。“万次郎！”她唤道，然后自顾自坐到前桌的空位上，“吃点心吗？”

        “吃。”

        “你没找谁打架吧？”

        “暂时没有。”黄油曲奇真的很甜，有几块还是特别沾过砂糖的类型，他没问对方来的理由，只是自己吃东西的时候有个人不停盯着还是挺吓人的，万次郎嚼完第二块曲奇并去拿第三块，“有人欺负你吗？”

        “什么？没有啦！你不要去打人哦！”殊不知万次郎已经在卫生间把恃强凌弱的高年级踹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冬一见他不排斥自己的点心于是得寸进尺问：“万次郎，好吃吗？”

        “还不赖。”

        一般佐野万次郎面无表情就代表他心情尚可，实际上他的心情如何根本影响不了冬一这个想了就会做的行动派，“万次郎有喜欢的人吗？”

        “呃——”脑瓜里没想过这种问题的他咀嚼这个词，“爷爷、哥哥、艾玛……”

        这次她没等他说完：“不是那种！是以后当新娘那种！”

        “没有。”这次他斩钉截铁。

        冬一点点头，在万次郎的手指碰到下一块曲奇时，她突然说：“我以后想当你太太。”

        “好啊。”出人意料，他立刻回答了。这回轮到冬一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两只食指对了对，然后对着万次郎开始傻笑。

        生活中缺乏对婚姻认识的佐野万次郎没概念自己答应了什么，彼时还是二十世纪末期的日本，和他讲‘要当他太太’还不如假面骑士什么的了解更深，他只知道冬一每天中午就像是报时钟里的鸟一样给每天自己送点心，偶尔在她的班主任开会期间，还会非常不顾他人眼光，端着午餐跨越班级找他一起吃饭。

        男生间很流行交换卡片，万次郎也喜欢过一段时间，但这种东西带来的开心消散也很快，放学前最后一点时间里男生聚在班级一角里讨论着最新的特摄节目，突然有人捅了捅万次郎：“mikey，隔壁班的又来找你了。”

        “哦哦！你的管家婆来咯！”鬼知道这群小一生从哪里听来的‘管家婆’，但不妨碍他们用来调侃经常性出现在他们班的mikey的小女朋友。

        “走了。”他拎上书包，正好放学铃声响起，而冬一随即跟上他，她有所察觉好像万次郎很喜欢被人跟着。

        只有六岁半的冬一很久以后才能意识到未来东京卍字会初代总长的性格特点，现在的她只是个立志要嫁给佐野万次郎的理想主义电视儿童。

        路过街心公园，冬一比万次郎更早察觉到沙坑边上本校的高年级正在勒索小三的前辈，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停下脚步，万次郎不是会坐视不管的性格，“我等你结束。”

        说着，接过万次郎的书包和外套，应该说不愧是道场出身，至少冬一自己就跃不到那么高，还能保持动作干净。她几乎是看电视剧一样看完了对方单方面的碾压，真想知道佐野爷爷是否有特别的训练方式，她抱着二人的书包和一件外套百无聊赖想。

        那边的mikey只觉得稍微运动后心情都变得好上不少，靠近秋千上没有动作的冬一，“怎么了？”

        “我是不是也该去体操社团学习一下啊，感觉你踢腿好棒哦。”她语气认真，那张一本正经思考的表情简直比新年的漫才节目还要好玩，因为mikey能读懂冬一是认真想要在这件事上追赶自己。

        明明一直说要当我太太，结果又在奇怪的地方争强好胜，不过，不惹人讨厌。他重新背上背包，虽然冬一不愿意承认，但佐野万次郎比她可爱，除了眼睛不太有光外简直像是可爱的菊子人偶。

        两人住的极近，所以在冬一按了两次门铃没有得到回应时，很当然又跟着万次郎回佐野宅，爷爷正在厨房，而听到门口钥匙孔发出声音后，佐野真一郎从纸拉门里探出头，“欢迎回来，万次郎，冬一！”

        “真一郎哥哥好！”

        如果十年后的冬一重新审视她自己，大概就能明白一件事，她与佐野万次郎对真一郎哥哥都抱有极大程度的憧憬，可憧憬和爱又有根本性区别。

        万次郎回房间换衣服期间，冬一扭捏地坐进正对真一郎的位置，用翻书包的动作缓解自己的紧张。她黑色的短发微微向内勾起，有一缕很搞笑地翘在头顶，被真一郎好心抚平，“你们关系在哥哥不知道的时候变好了，最近经常和万次郎一起回来呢。”

        “我以后要当万次郎的太太，这样真一郎以后也会是我哥哥了。”

        小孩子的话当然不能当真，合格的年长者只是笑了笑：“那以后万次郎就要拜托冬一了哦！”

        她认真点点头，随即终于翻到了试卷，整整齐齐被折叠两次，她喜欢被分成四个象限的试卷，仿佛能给自己定下一个写完的进程，先写填空的右上，剩下的就随便跳跃着写。

        虽然不愿承认但万次郎的脑子很好用，属于天生让人羡慕的家伙，至少她需要想想的问题对方就很快能解决，这多少让冬一感到压力。电视里正演着香取慎吾的《透明人间》，这是真一郎喜欢的节目，万次郎只是偶尔瞥一眼，他又开了包洋芋片，塑料包装特有的声音让冬一忍不住看过去，不过不是看洋芋片。

        他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把袋子开口朝向冬一：“吃吗？”

        冬一摇头，她没想要洋芋片，就是试卷上黑白分明的字让眼睛痛，下意识盯着房间里最闪亮的金黄色。楼上传来艾玛的足音，她偶尔羡慕她能和这样好的哥哥们住在一起，随即想到未来自己会成为万次郎的太太，那么艾玛也就会是自己的妹妹。

        记忆力只有两种餐桌，一种是佐野家这种，灯光暖黄，饭菜偏甜，她心目中兄长的最佳人选会问自己在学校有没有遇到困难，另一种则是相对寂静的餐桌，妈妈加班时就更加无聊，一餐结束莓都没有来找女儿就预示着她又要加班到深夜了。

        细数着做完的作业时弯腰系鞋带，冬一起身时身后多了一个人。

        “明天见，万次郎。”

        “明天见。”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希望对方送她回家，可冬一不需要，她只是单方面想当万次郎的太太，碰巧他也同意了而已。比起只有吃饭时才能坐在一起的关系，万次郎肯定更中意别的活动，比如和场地圭介打架。

        自从开启了第一次，场地找万次郎打架输掉后，为了掩盖脸上的伤口都会来她家贴胶布，一般是挑冬一看电视的时候敲窗户。

        以后万次郎身边会吸引更多像场地一样的人，她若有所思看着从冰箱拿果汁的对方，一言不发丢掉了消毒棉球。

        “喂！冬一！”他把果汁盒吸空，“周日要不要和我们去爬山？”

        “你们要在山上打架吗？”她转头问场地。

        “神经病啊，在公园打就行了，最近隔壁区的中学生总来找麻烦。”他揉着额头上的创口贴，“你有单车吗？”

        冬一先是点头承认自己有单车，随后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想看电影诶……”

        万次郎刚要说爬山比电影好玩，场地却先一步回答：“《失乐园》看吗？我有认识的高中生能弄来票让我们混进去。”

        黑木瞳主演的已婚男女畸恋电影的确让冬一燃起兴趣，但转念就用食指弹了下场地受伤的头，“还是爬山吧。”

        管他是去山顶打群架还是抓独角仙，反正冬一从仓库里翻出了旧式的脚踏车，周日清早就站在佐野宅门口等，车筐里放着背包和水壶。万次郎打着哈欠出来时艾玛也缠着他想去玩，但佐野爷爷显然用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吸引了小女孩的兴趣，冬一的眼神有点灰心丧意，对方以为她也是没睡醒，于是调侃：“看电视太晚了？”

        “没有，我想看的节目昨天没播。”她的视线一直放在万次郎的单车上，只在心里叹气，没有安装后座的脚踏车真让人讨厌。

        在两条街外的十字路口是约定会合的地点，远远看到万次郎那充满标志性的金发闪闪发光，准时到场的场地差点把拳头挥到他脸上，当然，打架的话万次郎不会输，所以冬一先一步说：“我起晚了。”

        鬼才信啊，场地的眼神瞥了眼她，最终觉得事情会没完没了而作罢，冬一的脚踏车明显很久没用过，总发出‘吱吱’的声音，场地被烦得不胜其扰：“你那辆废铁吵死了！”

        “那你给我买辆新的啊！”很不会骑车的冬一难得也提高了声音，“而且骑上马路好恐怖啊！”

        “你不会是第一次上路骑吧？”这下连场地都有点底气不足了。

        她点点头，小心控制方向，可越是小心越容易歪，速度自然快不起来。与佐野万次郎的脚踏车并行时，突然对方说：“下次……”

        话只有半截，但万次郎不知是何种初衷，放弃了接下来的话，反倒是表情愉快地说：“别怕摔倒，你表情好好笑。”

        是的，冬一不喜欢脚踏车，不赞成冒险，对一切难以语言沟通的人敬谢不敏。但同一时刻，为了和万次郎一起出门而鼓起勇气骑车上路，放弃电影转而和他们登山，从不对万次郎用脚后跟教育别人置喙。

        看着她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勉强缀在自己车后，万次郎觉得她努力的方向既奇怪又好笑，但绝不惹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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