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她病得非常重，从前夜……不，也许从一周前那个雨夜就有了预兆，但她没当回事，事实上直到躺了一个白天冬一才必须承认，她的脑浆要煮熟了。

        这不能怨她，当然也无理由埋怨任何人，这都是自作自受，对感冒药过度信任也是成因之一。冬一累得抬不起眼睑，只得微微留了条缝隙，偶尔有窗外吹来的风一起其他声音一齐灌进房间，她也听不真切，徒有耳鸣持续不断。

        有人毫无眼力地拍着自己的脸，源冬一勉强缩起脖子又埋得更深些，打扰病人睡觉合该下地狱，她口中随意发出不成语句的声音更显得脑子不清楚。

        每每被迫换一个动作都会换来她的微弱反抗，但除此以外的回应就只剩沉重的呼吸。佐野万次郎爬窗子进来，该说他动物般的直觉着实奏效，先是在床柜里翻找保健卡，期间面对缀满缎带蕾丝的小件衣物连点绮念都没有，满脑子都是源冬一快要病得死掉了的错觉。

        应该庆幸此刻居民区大多都已熄灯，否则看见个人影抱着一团‘东西’从二楼跃下来难免会报警说有诱拐犯出没。

        “呜……”头好痛，好像从高处掉下去一样。

        “没事的。”她也听不到吧，万次郎的身高不足以抱起冬一后还能让包裹她的薄被不沾地，只好在门廊再换到背上，虽然还是自己的机车更快，但现在还是坐出租车吧。

        “马上就到了哦。”

        “……”

        “你还总说自己质朴刚健，还不是在夏天生病了，笨蛋。”他对着烧昏头的冬一小声自言自语，有点不习惯地将她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隔数层布料也能感觉到温度。

        未绑的头发在他大腿上散开，它们未加约束，昏暗的车厢里更像是衣褶的纹路，万次郎低头俯视她，有阵子没剪的金发也进入视线里，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冬一浑浑噩噩微睁开眼刚好对上了万次郎的双眼。

        我听到你骂我了，她用口型配合喑哑的气声控诉。

        噗，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万次郎俯身抱住她，二人胸膛贴近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冬一又轻轻咳嗽着，但高烧导致的脱力使得她已经没力气把气道里的粘液咳出去了，只能给万次郎带来微小的震动以证明她还活着。

        情况比想象还糟糕，已经到了不得不入院治疗的程度，输液完成后清醒一点的冬一用尽全身心拒绝道：“我不要住院！”

        她几乎整个人贴在万次郎的手臂上，“我可以每天输液的，我不要住院！”

        说着，手下不由自主用力，连指尖嵌进衣料中都没意识到。终于，佐野万次郎虽不知她在害怕什么，但一些别的东西占领了意识主导，他无师自通两手捧起冬一的脸：“我会陪着你的。”

        现在小孩都这么会说话吗？医生麻木递出缴费单，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同理源冬一也是，她无论是多么单方面黏住佐野万次郎都很驾轻就熟，电视儿童在表现方面简直就是未来的女明星，可当万次郎开始回应她时，脑袋里那点旁贫瘠的知识，就是榨干她也想不出该回答什么，只觉得突然间烧得更厉害了。

        扎针的护士眼里仿佛面前是一位少年与纠缠他的一团粉红泥浆，患者烧得只顾着抱对方手臂傻笑，连手被输液管连上了两瓶药液都没注意到。

        而佐野万次郎，你不能指望他，电视儿童完全是不敢做出越过二人年龄的亲密行为，他则单纯是脑子里除了兜风打架外空空荡荡，不然就不会看着冬一莫名朝自己笑时心下痒痒的，却只会回以笑容了。

        真没用呢，纯爱。

        诊断证明是细菌性肺炎，一般不具有传染性，但部分肺叶在x光片上已经蒙了层令人厌恶的白雾。接连数日万次郎都如他承诺那般守在冬一的床边，离开也只是回家拿换洗衣服或者去解决些‘男人间的问题’而已。

        东京卍字会啊……病恹恹的冬一无意回复手机简讯，事实上电视演得对极了，只有真心所爱才会沦落到不齿的田地，其中又尤以从一而终下场最为不可言说，如果源冬一根本没早早倾心于佐野万次郎，又或者她的双亲互敬互爱没丢她一人在电视机前生活，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可‘如果’是世上最憎恶的词汇，它蕴含了太多期许与设想，即便冬一脑子不清不楚仍然面上撇嘴，她转念就快速按着键盘回复佳苗，大概就是她这几天生了病，但在开学前能康复。

        简讯发送成功后时钟第二单位的针以飞越了十八度，病室里骤然响起铃声。

        【要不要我去看你？顺便带点慰问品，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来着，天晓得我还以为冬一你去和小男朋友君出去玩才没人接电话。】刚连通对面就暴风似的涌来大串的话。

        【要真的是出去玩该多好。】她喉咙还是很沙哑，借由电子媒介传过去更显糟糕。

        手机对面的佳苗气得踢了一脚电线杆，她从没近距离见过冬一的小男朋友，充其量只远远瞧了背影，她俩由衷希望彼此的关系长久下去，所以同理源冬一在与佳苗的每任男朋友碰巧打照面时都刻意离得远远的。

        接连踹了三脚佳苗感觉好上不少，但打工时间来的比想象中快，只好先结束通话，至于其他的话留给彼此在学校的时间更恰当。

        结束通话后的世界分明与接通前别无二致，可刚与朋友简短聊过天就使冬一察觉到了孤单的形状，她最真诚且毫不离弃的朋友——孤独。

        还是病得不够重，她大脑思路清晰，再无之前的混沌麻木，所以她的‘朋友’就显了形。

        睡眠能治愈一切，反正就算意识到了冬一也擅长与孤单共处，她睡着后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再无自然光照亮，眼球胀痛也看不清墙上的时钟。应该没错过晚餐提供时间吧，她缓缓起身才察觉自己垂在床边的手正被握着。

        坐在硬邦邦塑料椅上根本无可能睡好，几乎是掌心手指抽动的瞬间万次郎就清醒了，“留置针已经拔掉了。”

        像是为自己狡辩他只是为了按住出血点才紧抓不放似的，冬一掀开被子一角好让他也躺下来，本来万次郎的黑眼圈就很重，头发在那件事后也疏于打理，冬一还是很累，撑起精神道：“找时间把头发梳起来吧，新发型代表新气象。”

        对方只是轻声笑笑，黑暗里一个人的话稍显寂寞，两个人刚刚好。

        冬一盯着万次郎的脸许久，终于快被睡意吞下去，她断断续续说：“开学那天……你能……送我吗……”

        原谅她实在太困了，连肯定的回答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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