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诚实来讲，源冬一对黑川伊佐那并无恶感，甚至他对自己男朋友那堪称憎恨的恶意，都在冬一的刻意分割下不明显发作，当然情绪本身并未减半，只是她规避一切触发话题的可能性而已。

        正如小时候天真把自己和伊佐那断然归为都想当真一郎的弟弟妹妹的同类，此刻她接到短信虽然迷茫，却还是在卫生间门口等佳苗时拨电话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鹤蝶？】她每个音都很轻，显得句子短而快。

        她首先听到的是沉重的叹气，听上去像她最近看的节目里走投无路的名侦探，鉴于前几天给黑川伊佐那发过短信并得到了不像他的回信，冬一有理由推断鹤蝶接下来要说的事很可能与伊佐那相关。

        【四天前，就是你发来短信那天我们和关西的暴力团体在港口有场火拼，】鹤蝶试图从事情发生伊始解释，【两方总长一对一时掉进海里，从那天起伊佐那就一直在发高烧。】

        【那就捆他去医院啊？！】有时她真认为鹤蝶对黑川伊佐那完全没原则，【等等，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问题出在这里，我没办法把他从床上带出来，】他语速又一次变快，显然言语中没提及的‘过程’非常曲折，【已经四天了，他烧得像块铁。】

        【他当然烧得滚烫，四天，伊佐那烧死都不奇怪……等等，你不会给我打电话是为了——？】

        从卫生间出来还顺便梳好头发的佳苗边擦手边问：“冬一，你在和谁讲话？”

        “补习班的同学，问我有没有拿混试卷。”她赫然垂下手在身后按掉了通话，“你还逛吗，我吃不下了。”

        佳苗收获颇丰，她特意留好的打工薪水已经变成了想要的东西。不甚在意地拎着购物袋走在冬一前面，就在二人等待公交车准备回暂住地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源冬一突然说：“我有忘了做的事，点名前会回来的！”

        说着便朝相反方向跑，佳苗连疑惑地表情都来不及她就消失在巷角，而公交车则缓缓驶来。总觉得她最近好累，佳苗在窗边找座位坐下，横滨冬季的风每站从开合的车门灌进来，无论如何，关东的冬天可比北海道强多了。

        她撤回前言，她现在恨死横滨了，非常以及极其的。

        因用力而不停发出‘吭吭吭’噪音的金属台阶,她是彻底站定在鹤蝶传给她的地址公寓门前，才深深呼吸觉得自己如此情绪化非常失败，检查过路上买的一系列东西都好好躺在购物袋里，她的手停在距门板几公分处，先是回头从这扇门的角度观察正面的景色，林立的灰色大楼就是这房间所有者每天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冬一极少感到无助，她的父亲本性是个逃避责任的人，而母亲又在她的支持下远赴国外实现社会价值，从最初她就明白没有人能够去给予她建议，不过冬一在各种事件中成长到现在，她只能坚信自己从未做错过任何决定。

        于是源冬一敲门。

        理所当然来开门的是鹤蝶，室内灯光呈现冷白色，她在玄关换上自己在便利店买来的旅行拖鞋，然后走进公寓深处。

        黑川伊佐那不知继承了父母哪一边的异国特征，他睡着时威胁性便降低了不少，出于肤色原因看不出潮红可他额上细密的汗水便是高热的证据。冬一放下包去抽他夹着的温度计，随后认真问鹤蝶：“真的不能去医院吗？”

        “……最近梵天牵扯了一些事情，条子跟得很紧。”他没有详尽说细节，仅剩的那只眼睛用冬一看不太懂的情绪看着伊佐那，于是冬一也望过去。

        他即使真跨过生死的河流，也不愿再进少年院了。

        那么源冬一所能做的便是尽最大努力实现黑川伊佐那的目的。

        就鹤蝶的描述可以得知伊佐那并非因为外伤炎症产生高热，为应对他的受凉的发烧冬一在便利店还买了一包冰块和几罐冰果汁。

        女子学校的家政课不仅要学习缝补和烹饪，附加学分课程之一就有家庭常见病的护理，冬一在这门课里成绩一直很好。鹤蝶应该是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留好备用钥匙就出门了，冬一则努力回忆课程上的要点，一边把冰罐装饮料塞到有较大动静脉经过的位置，平常这种程度的胡闹伊佐那早就醒了，而不是发出混乱的闷哼。

        他不会烧坏脑子吧，冬一这下是真的担心起来，手掌覆在他的额上随后拍拍他的脸：“伊佐那？伊佐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对方连眼睛都没睁开，冬一只好继续把‘冰袋’用一次性毛巾包裹后掀开他被子放到大腿根上。

        如同不放心般自言自语：“不可以放在心前区、枕后、腹部和足底，嗯，没问题！”

        她可是做足攻略才来的，当然也考虑到吃药问题，为此还买了可以足量喂水溶药的大针管，只需丢掉针头换上橡胶管再一点点塞进嘴里就能喂下去。

        稍微有点常识的日本同龄女生是绝不会冒延误病情致死的危险，这正是源冬一缺乏家庭常识教育的标志。就在退热消炎药被灌下去的下一刻，冬一观察伊佐那的表情，随后换了块新的毛巾盖在他额上。

        做完这些她终于能歇一会儿，窗外是闪烁着霓虹灯的横滨街市，可实际时间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晚，更多的是季节原因，不过等冬至过去，一天的白日时间又会加长了。

        其实太执着什么，就会死在什么上哦。冬一望着昏昏沉沉的伊佐那，想起自己妈妈发表的一篇散文，里面有提到执念恰恰是引领人下坠的元凶。

        那么我呢，她突然自问，随后立刻得出回答，肯定也是相同的。

        如果真一郎哥哥在就好了，源冬一忖度自己是否有做过头的迹象，只一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真一郎在得知伊佐那存在后待他就同万次郎一样，记得在悲剧到来前伊佐那被关进少年院，她还经常替真一郎哥哥去看他，顺便带点自己做的饭团。

        忽地，她正想着事情手却被抓住，吓得差点跳起来，当然也下意识想甩掉抓自己的东西，然而对方握得太紧了几乎令她感觉疼痛，冬一才发现原来是源自伊佐那的手掌。

        她以为他醒了，正微微站起身，可黑川伊佐那的双眼像是片浑浊的池塘，即使源冬一就站在他面前也并不聚焦。

        “…………”回答她的是静默，大概他还烧得浑浑噩噩，冬一正准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坐回小椅子，试了好几次就是摆脱不开。

        她只好保持原动作，拿他毫无办法，神游天外想自己灌了两瓶电解质饮料，这家伙能有意识去卫生间吗？冬一越乱想越远，也就没注意到伊佐那冰敷用的毛巾因细微的动作而下滑，那双眼睛已然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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