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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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的人难以相信，曾有这样一个人活生生的走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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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惜抱着巨大的登山背包，眼睛看向窗外。行道树不断从窗外掠过，她的脑海里蓦地闪过这句话。

        朦胧的光落在眼底，尽情灼烧着她有些焦躁的情绪。

        大巴车司机为了在中途可以捡人，没有将车开上高速公路，布满石子的老路带着车身不停颠簸。

        手臂蹭到了过道里一位乘客的手背，贝惜下意识地缩了缩，却又不敢靠身边人太近。

        车厢里燥热混沌的空气让她呼吸有些不畅，为了转移注意力一直看着手表的指针。她现在本来应该在教室里上第四节课的。

        大腿外侧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感，让她慌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手伸向右侧的裤兜，却意外碰上了隔壁那位乘客的手指——

        “对不起我以为是我的”声如蚊讷，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

        母亲买票买得着急，拉着她上最近一班循环大巴。上车的时候车上只有两个位置。

        一个被母亲选走，另一个正是她身边的这个。

        抱着大包让她不太好意思开口让人让步，打算站在过道里，却被司机催促着快点入座。

        黑色的鸭舌帽盖住了他的脸，从上往下只能看到他后颈一片浅红，还有一些深青的花纹。

        即使她眼神不好使也能看得出来，那是纹身，纹样为何却看不清明。

        “麻烦您，可以让我进去吗？”

        帽檐下呼吸浅薄，一动未动。

        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次时，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帅哥，发车了，让一下可以吗？”

        声音响彻整个车厢，让贝惜有点无地自容。看着那只青筋显现的修长右手抬起来扶了一把鸭舌帽的帽檐重新带好，青年没有抬头，动作慵懒地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帽檐上的三个铁环发出轻微的碰响。

        贝惜坐下的时候背包的伸缩扣拍到了对方的手臂，虽然几不可闻，但她还是听到了——

        短暂急促的呼气声。

        不敢正眼看他，埋着头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有回应。

        待她从尴尬中缓和过来时方敢抬首，余光的尽头是一枚漆黑的眉钉。

        青年的声音有些淡，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沙哑，那声“喂”在空气里只停留了零点一秒就偃旗息鼓下去。

        “回来了已经。”

        “半小时后到。”

        “着个锤子急？”

        语气愈发不耐烦，很快就挂断下去。

        恶劣的语气让贝惜有点害怕，缩了一下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包，也不敢再看窗外变换的风景。

        头顶忽然闪过一片阴影，抬头一看，是刚刚被她躲开的那位大叔，过道里人多，大叔被挤得两鬓滴汗，热得不行，将车载空调的扇叶滑了一圈。

        头顶凉风紧促，贴到贝惜脖颈间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臂上也迅速飞起一层疙瘩。她看了一眼对准自己的风口，缩了缩脖子并没有说话。

        身边的人却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还没能完全放下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她没有碰到他吧，脑袋偏开微弱的弧度，确认。

        视线中那只青筋显露的手背渐渐往上，随后是小臂……头顶的风戛然而止，空调的扇叶重新回到它原本关闭的状态。那只手再次慵懒收回，放在了长腿上。

        大叔嘴里有些抱怨，转瞬又熄灭下去。贝惜假装转头看窗外，视野的角落里青年帽檐深处双眉紧锁，长睫低垂，看不清眼中的情绪。脸颊的肌肉紧绷着，被手机吵醒的愠怒还未散去。

        看起来好凶。

        高大巍峨的现代建筑不断消失在身后，视线之内的建筑越来越矮。贝惜知道，南镇到了。

        这一次来南镇，再想要回到北洵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空气里静若无物，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飞进了眼睑，不适的情绪缓慢升腾。

        黯然神伤随着大巴车到站戛然而止，母亲下车时从她身前拿走了笨重的登山包。

        乘客拥挤着下车，身边还有着一位不好惹的，贝惜不敢多坐，连忙要起身，却因为忘记解安全带又弹回座位上。

        尴尬的情绪迅速漫上脸颊，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车厢。

        跟着母亲在南镇中心汽车站换乘公交车回家。贝惜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敢看母亲的表情，一路过来，母亲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一直抓着手机，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明白自己回到南镇的缘由并不光彩，也确实为母亲添了不少麻烦。所以，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贝惜想象过很多次自己回到南镇的家时的情景，想过自己不会太受欢迎。

        但真的看到空旷的房子时，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失落。

        登山包被随意放在门口的地上，尹千兰一直背着的书包还给贝惜，将一串钥匙放到她手心，“拿着。”

        冰凉的感觉渗过皮肤，像一股电流刺中了她的脏器。

        贝惜从母亲的电动摩托上跳下来，拉紧了书包的背带。

        看着眼前陌生的学校大门，旁边是硕大的阳刻石雕——志诚中学。

        站在自动门外等着母亲停好车，头顶着烈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校门口有两棵树，树顶蝉鸣声震耳欲聋。

        尹千兰停好车后从后车箱里取出一只廉价的皮包跨在身上，没有看贝惜一眼径直走向门卫室。

        守门的保安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的保安制服敞开顶上的扣子，脚边并不宽敞的地上坐着一把电扇。

        贝惜小心地跟在尹千兰身后半步的地方，不敢僭越。

        今天周一，尹千兰是大清早赶头一班大巴来到学校将她接走的。

        急到她甚至还来不及跟班主任好好告别就回到了南镇。

        回家后母女两人也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吃一顿好饭，她便又被带到了新的学校。

        一切迅速得像一阵台风，快得不可思议。

        “大哥，跟你问一下，校长办公室怎么走？孩子今天转学过来的。”

        尹千兰一口南镇腔调，说话带着浓郁的小城风味。

        贝惜从小在北洵长大，听惯了北洵方言，听到母亲变化的乡音时，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北洵和南镇相隔并不算远，循环大巴也不过两个小时得车程，方言的发音却千差万别。

        保安大叔隔着小门看了一眼贝惜，按下手里的自动门开关放行，待两人都进门后，慈悲地抬手大概指了一个方向。

        贝惜被尹千兰带着，目光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南镇这座小城的环境。

        像是一座尚未开化的荒野之地。

        北洵近几年已经高楼迭起，宛若一座新兴的城市森林。相比之下，南镇则带着一股浓郁的小镇风情，学校坐在闹市，四周却没有高楼。

        附近的街道里一水的木门木柱，来时她还看到了不知是什么时代遗留下来的木板门闩。

        微风拂过她的刘海发，发尾刺着眼角的皮肤，有些痒。

        贝惜抬腕看了看表，14：13。

        在北洵正是午休时间。

        校门正对一条林荫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贝惜的意识不自觉地被旁边操场上足球少年的喧闹吸引着，步伐也逐渐放缓，跟尹千兰拉开一段不短的距离。

        操场也比北洵中学小很多。

        学生们穿着白底的夏季校服，裤腿的颜色是沉重的藏青。和她身上明亮的浅蓝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荫路上还有个别学生拖着巨大的竹编筐在捡拾落叶，好奇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贝惜低头不敢应对，两颊平白升起滚烫的热意。

        见女儿没有跟上，尹千兰回头，“走快点！”

        语气里夹带着怨气。

        “既然回来了，就一门心思给我放在学习上，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北洵那边的事情你别想了，来了这儿，同样的事情再出一次，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贝惜闷头听着，耳道里母亲的斥责和嚣张的蝉鸣混杂在一起，让她觉得耳朵又疼又胀。

        脚下的水泥路上是切割整齐的伸缩缝。

        两指宽的格子整齐排列着，隔开大概一步的距离就是更加宽敞的间隔。

        她一步接一步踩上那些大格子，任凭头顶喧嚣尽情肆虐。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尹千兰被她这副样子气得不轻，却又顾及着旁边的学生不敢太大声呵斥，抬起手伸向贝惜肩上卷起的书包背带。

        还没触碰到那根窄窄的带子，就被贝惜触电般避开了。

        尹千兰左手悬在空中，表情有些尴尬，想说什么，看着贝惜惊恐的表情，没能说出口。

        贝惜已经做好准备挨骂，抬头却听见母亲拦住了迎面过来的一个人影。

        “请问您是这儿的老师吗？”

        “有什么事吗？”

        水泥路和旁边的草坪地之间有一条明晰的分界线，线上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在搬弄一片香樟叶。

        男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贝惜目及之处，是他脚下踩着的锃亮皮鞋，白袜子，直筒裤。

        “请问校长室怎么走？”

        “那边。”男老师为尹千兰指了一个方向，没有像保安那般敷衍，而是热情地说明——“前面那栋致远楼，左边楼梯上三楼，302室就是校长办公室。”

        虽未抬头，贝惜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这位陌生男老师的目光，头埋得更低，贴着尹千兰身侧往前走。

        顾不上身后尹千兰抱怨她没礼貌，贝惜只想快点脱离那些目光。

        燥热的天气和那些目光混杂成一捆杂乱的线，从身体的四周延伸过来，紧紧缠绕着她，勒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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