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小心点！”

        贝惜从母亲的呼喊中清醒过来，一颗足球从操场对面飞过来，几乎擦着她的鼻尖，迅速划过后被她身边的一棵树逼停。

        她撤开步子，避免被反弹的球体砸中，看着那颗黑白相间的球滚落到自己脚边。

        “同学！麻烦帮忙传一下球！”迅速起伏的心跳在远处传来的呼唤声中平息下来。她看着脚边的球，没有动。

        以为是她没听清，失球少年走近一些又喊了一次，“同学，可以帮忙传一下球吗？”

        尹千兰走到贝惜身边，拉过她的胳膊走向刚刚那位老师说的楼梯，并没有给她回应的时机。

        她也不想回应。

        身后传来一群少年的喧闹——

        “神经病，会不会踢球？还想写检讨吗？还差点砸到人。”

        “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有你这么踢的吗？sb”

        背后的吵闹渐渐远去，贝惜来到302门口时，借着三楼的视野朝着操场望过去。

        那边已经恢复平静，黑白球在白色的球门中间飞跃着。

        脑海里却反复循环着那句“神经病”。

        那些字与她丝毫不想关，却让她没办法不在意。

        北洵和南镇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唯独这句“神经病”，一模一样。

        “走吧。”被母亲拉着进办公室时，贝惜方才感受到指甲用力嵌进掌心的痛感。

        指腹轻触着浅浅的凹陷，嘴唇不服气地轻抿。

        “贝惜同学是吗？”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显得里面的空间尤其空旷。仿佛是为了拯救这份不和谐的空旷感，被阳光直射的窗边摆着很多绿植。

        合果芋向阳的叶片微微卷曲有些枯黄，在地面落下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凉。

        贝惜看向办公桌后面几近谢顶的中年男人，恢复乖巧，点了点头。

        “家长怎么想的呢？孩子在重点中学念书念得好好的，为什么来咱们学校？”校长语气还算和蔼，问题却让贝惜头皮一紧。

        尹千兰早就想好说辞，用家长都在南镇，孩子在北洵不好贴身照看含糊解释过去。

        校长看了看贝惜低着脑袋站得挺直的乖巧样子，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

        “有没有以前学校的成绩单或者试卷？”学校不大，却也还是以成绩分数论高低。

        贝惜拉开书包拉链，取出早上刚发下来的数学练习。

        是周五的随堂测验，证明题的专题训练，她是全对。

        这张测验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贝惜下意识地想要让对方看到，她并不是一个糟糕的学生。

        校长接过试卷匆匆扫了一眼，便还给她，“不错。”说完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夹，翻出一个电话号码，用桌上的办公电话拨出。

        “徐老师，有个新生，你负责接一下。”

        贝惜将试卷收回书包里，重新背好站直，等待着校长的下一步号令。

        “不用，你今天先见一面，明天再安排。”

        窗边阳光透过绿植叶片落下的光斑在贝惜眼底折射出绿色的影子，晃得她眼尾有些湿润。

        “行。”

        那边挂断电话，“家长带着孩子去高一办公室吧，你们过来看到的第一栋教学楼，一楼107，找徐智华徐老师。”

        到教学楼楼下时，尹千兰接了个电话，回应两句后挂断，转身嘱咐贝惜，“你自己去找老师，我那边还要上班，待会儿自己坐103回家，在麓山千语下，到站了给你爸打电话。今天不收你的手机，晚上回去再上交。”

        说已经走出去两步，又想起来什么，转身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现钞塞进贝惜校服裤兜里，“我晚上很晚才下班，你自己买点吃的，贝臣你不用管，他晚上自己会找吃的。”

        贝惜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站在教学楼外面的楼梯下面有些愣神。

        好像自己又被抛下了。

        书包侧兜里短暂迅速地狂震了一瞬，吓得她伸手捂住了那只侧兜。

        确认手机没有继续震动之后，她看了看周围，小心掏出手机长按了侧边键关机。

        107就在大楼梯旁边。

        贝惜站在门口，回想着校长说的那个名字。

        方言不分语调和平翘舌，这让她有些困扰，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上课的预备铃在走廊上撕扯，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夹着教材奔向各自要上课的教室。

        她埋着头躲到办公室外与楼梯相接的空间里，为老师们让开道路。

        “你是贝惜同学吧？”突然的男声像一道光箭刺穿耳膜，她听出来，是刚刚为她们指路的老师。“进来吧，刚刚校长跟我讲过了，以后你就在我班上上课了。”

        贝惜被带着走进办公室，看着这位班主任老师在最中间的那张办公桌坐下。

        办公桌上立着名牌——徐智华。

        “徐老师好。”

        教师办公室不像校长办公室，只有一侧有光，蓝色的窗帘拉上一半。那一半阴影中，还有一位不用上课的老师。

        “老徐，又有转学生？”

        “是啊。”

        “辛苦了。”

        徐智华笑着应了一句，没有再接话，转头看着桌边埋着脑袋用刘海隐藏着自己双眼的新生。

        “我听说，你以前是北洵中学的？为什么会转学来我们这儿？”

        我们这儿。

        四个字让贝惜感受到了强烈的排斥感。

        她没想到校长问过的问题徐智华还会再问一次，可她又学不来母亲那一套随父母就读的说辞。

        外籍生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标签，贴在她头顶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看出贝惜的紧张，徐智华试图缓和气氛，“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了解一下。”

        贝惜不愿回答，他也没有坚持。

        “今天我们就是认识一下，因为安排了小测，所以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预备铃是七点二十。”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教材，“这是我们用的新教材，你看一看和你在北洵用的是不是一样的？”

        贝惜看着陌生的教材，摇了摇头。

        “那你先拿着这本，现在订新教材来不及了，我今天帮你找一套出来。”徐智华把书塞进她手里，看了看办公室门外，“你妈妈呢？”

        “她在门口等我。”

        谎话张口就来。

        徐智华没有怀疑，带着她到三班门口转了一圈之后就放她离开了。

        贝惜出了校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热心的年轻老师并没有跟上来。

        徐智华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非常年轻，说话的语气也尽量想要表现得更有亲和力。

        她听得出来，但是下意识地排斥。

        重新站到校外的阳光下，贝惜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后脊因为长久埋着头，有些酸痛。

        甫一抬头，对上了道路对面奶茶店里的一双冷冽的眼睛。

        奶茶店的招牌上写着避风塘。

        阳光穿越招牌落在店内，将窄小的奶茶店映亮。

        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坐在阴影中，阳光的边缘正巧切在那人的足尖。

        他咬着吸管，眉间晕染着一股子邪气，回望向贝惜的目光十分不善，看得她很不自在。

        路上行人来往，不断扫过，阻断了贝惜的目光。

        她错开眼神，将书包里的手机拿出来重新开机。

        屏幕上方迅速弹出不少信息，发信时段集中在午休。因为软件开了静音，所以她不知道。

        刚刚强震的那一声，来源于大伯贝烨霖的短信。

        “小惜，到家了吗？”

        贝惜没有看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社交提醒，在短信输入框内迅速键入，“到了。”

        信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一通电话就传过来——是大伯。

        掌心因为震动而发麻，贝惜感觉内心有些慌乱。深呼吸平息了混乱的心跳之后，她才接起电话。

        “大伯。”

        “小惜，到家啦？爸妈怎么样？”

        “挺好的。”

        “你今天走得着急，家里还有东西没有带走呢”

        贝惜想起自己来不及收起来的瓶瓶罐罐，语气有些紧张，“大伯，麻烦您让伯母帮我清理一下”

        攥着手机的手心渗出一层汗，粘腻地贴着手机背板。

        头顶的灼热让她有些不耐烦，躲到一旁墙壁的阴影中，眉心拧着，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妈还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麻烦您帮我保密。”

        电话对面停顿了一下，随后贝烨霖温和的声线才继续道，“小惜，生病不是小事，你总要治疗呀。老是这么闷着”

        “没关系的，医生说我的状况并不算特别严重，病历和处方我都带在身边的，您不用担心。”

        贝烨霖没有继续话题，怕说什么刺激到她，听筒里只能听到一声不着痕迹的叹息。

        “那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跟我们联系。”

        贝烨霖语气十分关切，贝惜听着他的声音眼角有些发烫。

        父母搬到南镇这几年里，她一直住在贝烨霖家里。大伯一家没有孩子，两人对待贝惜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贝惜心里觉得有些内疚，嘴唇靠近听筒，感觉内脏被什么刺痛着，“对不起。”

        是她辜负了他们两口子的照料和善意。

        “这是说什么话，你是个好孩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件事情本身跟你也没有关系啊。”

        贝惜眼角湿润的地方被夏日燥热的风吹干又沾湿。不知道在那道墙下站了多久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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