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试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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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庞塞特小姐所说的简·贝内特小姐的第三个特点，是“对谁都保持不远不近的亲和态度”。

        这一点对于玛丽安娜来说有点儿难以把控，庞塞特小姐于是替她出谋划策：“亲爱的，你向来和其他人都过于疏远，如果要俘获宾利先生的芳心，可以表现得更柔和亲近一些。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有一点儿挑战，但我相信你通过练习就能做到——你可以想象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好人、善人，而你被满满的善意所包围着，你从来没有、也不会遇上伤害你的事，所以如此地没有防备。”

        玛丽安娜笑了一声：“我现在正在为了对抗要将我卖给酒鬼的兄长而努力，不得不说这样满是善意的世界离我实在太远了，以至于难以想象。”

        暖烘烘的舒适起居室里，庞塞特小姐点头表示同意。她一手端着精致的骨瓷咖啡杯，没有多劝，只是思索片刻问道：“那么，你打算就此放弃宾利先生吗？”

        怎么可能？玛丽安娜顿了一下，板着脸道：“好了，我们开始练习吧。”

        练习的过程苦不堪言，因为玛丽安娜深知自己不是看谁都是好人的性格，不如说，如果她没有第一时间搜索一个人身上不讨喜的、需要防备的地方，那一定是因为她前一晚获得了充足的睡眠，以至于心情非常美好。

        从灵魂的角度说，简·贝内特小姐如果是一朵明艳柔美的玫瑰花，那她就是玫瑰花茎上的丑陋尖刺。同样的一件事，简·贝内特小姐看到的总是积极阳光的一面，那么玛丽安娜本能想到的就是阳光下的阴暗，即便她从不否认阳光的存在。

        因为两人如此迥异，她在即时对话中很难模仿简·贝内特小姐的性格特征，也就无法触动宾利先生。

        证据就是，上一次庞塞特家的舞会上，玛丽安娜也和宾利先生跳了两曲。期间他们的交流不能说不顺利，但玛丽安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谈丝毫没有吸引宾利先生。

        在通过闲聊稍微熟悉一些之后，玛丽安娜说起曾经在伦敦的舞会上见过宾利先生，只是可惜没有人引见，没能正式认识。这话算是隐晦地表达了一点儿倾向，但宾利先生闻言只是客气地表达了一下惊讶和惋惜，随即说现在认识也不晚。

        听得出来，他对玛丽安娜固然绝不反感，却也并没有倾心，更像是正常的社交对象，彼此说着并不真心感兴趣的话题，气氛友好就万事大吉，分开之后也不会期待今后的再会。

        就吸引力而言，她的言谈远不如美貌，而宾利先生虽然随和开朗，却并不是会因为美貌而求婚的绅士。

        既然如此，练习简·贝内特小姐的思维方式，并且熟悉到能在即时对话中展现出来，对玛丽安娜来说至关重要。

        为难的是，不论是玛丽安娜还是庞塞特小姐，两人都对这样的性情并不熟悉。一对好朋友说着要练习，却面面相觑对坐良久，最后庞塞特小姐说：“不如模拟有可能谈及的话题，事先想好答案，再认真背下来吧。熟悉到脱口而出就可以了。”

        玛丽安娜点头：“到时候我就尽量把话题往背好的答案上引。”

        庞塞特小姐表示赞赏。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玛丽安娜都与庞塞特小姐做着模拟练习。有一些她不熟悉的、难以回答的话题，玛丽安娜便在与庞塞特小姐充分讨论之后，仔细地写在纸上，带回家躲在房间里默默背诵。不仅背诵内容，还会模拟当时的场景，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好在最近兄长理查德又沉迷赌博，否则她也没办法逃脱他的监视，一整天都把时间花在庞塞特府。

        两周之后，检验玛丽安娜练习成果的时候到了。

        宾利先生礼尚往来，也举办了一场舞会，邀请人中包括庞塞特一家和道森一家。舞会的地点是宾利先生在格罗维诺大街租住的房子，就在宾利先生的姐夫赫斯特先生的房子隔壁。

        走下马车的时候，玛丽安娜还感到有些紧张，但在门口见到迎接客人的主人家，见到宾利先生的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时，仍旧飞快地涌起了对美貌的赞叹，她就觉得放心了不少。

        至少她的外表吸引力还没有过期，这是一个好现象。

        玛丽安娜与宾利先生和他的姐妹打过招呼，又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接着宾利先生十分绅士地伸出自己的手臂，玛丽安娜便笑着挽上，两人一同往厅内走去。

        在她的背后，宾利姐妹有些惊讶，原本热情的笑容落了下来。

        两姐妹对视一眼，手挽手也往舞厅走，宾利小姐皱眉撇嘴地问自己的姐姐：“查尔斯这是又坠入爱河了吗？要我说，这位小姐虽然也称得上美貌，但在性情上可半点不如简。瞧她那挺直的背，那高昂的下巴！”

        “还有那好像在圣詹姆斯宫觐见的步伐！自视甚高的小姐！冒昧一问，她有幸去过圣詹姆斯宫吗？道森先生虽然是勋爵，但名声可不怎么好，在上议院不会受人排挤吧？”

        姐妹俩一唱一和地挖苦了玛丽安娜一会儿，又默契地咯咯笑了起来。宾利小姐忽然叹气道：“我可爱的乔治安娜，她才是最才艺绝伦、最完美的淑女。查尔斯应该再仔细看一看周围的那些年轻小姐，就知道乔治安娜是多么突出，要远远胜过道森小姐和——即便怀着友情，我也不得不说——要胜过简。”

        “当然，我的妹妹，我想假以时日查尔斯会发现的。要是查尔斯能娶了乔治安娜，这就是我认为第二好的婚姻了！”

        至于第一好的婚姻是什么，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由得开怀大笑。

        “但愿如此，毕竟我们已经远离了那讨厌的赫特福德郡——噢你看，那是达西先生，”宾利小姐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搜寻一圈，见到要找的人时眼睛一亮，立马拉着赫斯特夫人朝站在人群中慢慢饮酒的达西走去，“我们去和他说说话！看样子他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怜的达西先生。”

        与宾利姐妹所猜想的不同，宾利先生并没有再次坠入爱河，他尚且没有从前一条爱河里上岸，没有办法再坠入第二次。

        他友好地朝玛丽安娜伸出手臂的原因也不是出于倾慕，更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他看见玛丽安娜的哥哥，理查德·道森先生，半点儿也没有顾忌到自己的妹妹，与主人家打过招呼就自顾自进舞厅喝酒了。玛丽安娜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虽然表情仍旧镇定从容，但在心软善良的宾利先生眼里，她只不过是装作不在意罢了。

        其他人都要么呼朋引伴，要么有家人同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宾利先生下意识就将手臂伸了过去。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谈话比起之前倒是更合拍了一些，虽然宾利先生并不知道这份“合拍”是有人辛勤付出的结果。

        实话实说，宾利先生的心神如今依旧牵系在赫特福德郡的贝内特小姐身上，也就提不起精神去思考什么样的话题和回答能够让交谈继续下去。

        而按照上一回的经验，道森小姐的兴趣爱好与自己相差甚远，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他甚至觉得比起他自己，道森小姐或许和达西更聊得来，至少他们都喜爱阅读，而他的热情在添置书籍这一步就已经消耗殆尽。

        但这一回，宾利先生却获得了一个惊喜，他觉得和道森小姐说话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比如在问候过道森府上的众人（其实也只有兄妹两个）后，宾利先生问道森小姐这两周是否有什么新的消遣。道森小姐这回没有提起最近看的新书，而是说起了与庞塞特小姐出门时，遇上的一件喜事。

        宾利先生立刻被勾起了兴趣，追问：“是什么喜事？让我猜猜，是邦德街新开了让你喜欢的商店，还是发现了什么新游戏？”他想起自己所了解的道森小姐的兴趣，“或者是，发现了一本有趣的新书？”这句话就明显没有前两句那么兴冲冲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一下的玛丽安娜一顿，很快又笑着摇头：“是遇见了从前在女校的好朋友。”

        她于是说起某一天和庞塞特小姐在公园里散步，见到一位眼熟的小姐在写生，两人上前一问，发现是在学校时十分亲近的好朋友，不免十分惊奇。

        那位小姐曾经没有告知任何人，突然就消失了踪影，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回重逢，两人忍不住问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从前的好朋友告诉她们，现在她是沃尔特夫人，不是金小姐了。

        宾利先生一听就明白了：“所以是当时那位小姐的恋情，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才会导致这样的状况。”

        未成年的小姐们如果想嫁给一个不被家长认可的先生，胆子大一点儿的，就会选择与情人私奔，这位沃尔特夫人显然便是如此。

        宾利先生听到一个梗概，就自己补充了诸多细节，并且从这个不怎么体面却足够热烈的爱情故事想到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失败了的爱情，顿时低落起来。

        玛丽安娜此时柔声道：“是呀，两情相悦是幸运儿才会遇上的。虽然当时伊迪斯——就是沃尔特夫人，她突然离开让我和凯蒂都很伤心，但我和凯蒂都对她表达了祝福，并且为她和沃尔特先生之间的爱感到高兴。”

        宾利先生听到这话一愣，顿时有些感动：“道森小姐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可取的吗？”

        “这是爱情所召唤的力量，我想是谁都无法抵挡的，”玛丽安娜一边温柔地说，一边轻轻叹气，“如果说所有人都没有因此受到损害，那显然不能就此断言，每当想到伊迪斯的家人有可能感到的伤心，我也觉得难过起来。但一想到伊迪斯和沃尔特先生这一对有情人能达成所愿，彼此相伴，我又忍不住为他们高兴。不过我想，伊迪斯的家人看到如今她这样幸福，必定会和这一对恩爱的夫妇和解，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她说完，露出一个“放心了”的笑容。

        宾利先生的眼神像水一样又软又亮，他注视着玛丽安娜道：“道森小姐，请原谅我之前的错误看法，竟然以为您是一位只关心书本的淑女。您说得对，沃尔特夫人的家人会原谅他们的，毕竟这世上还有比得到心上人的爱情更令人渴求的事吗？不，再没有了——啊，看样子快要开始了，请允许我邀请您跳接下来的两曲舞，我们可以再聊一聊您近来遇见的趣事。”

        玛丽安娜自然是笑着答应了，同时在心里说，不，伊迪斯的家人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因为她根本没有一个为了爱情而私奔、嫁给了沃尔特先生、名叫伊迪斯的好朋友，这个故事是她和庞塞特小姐编的。

        她本来认为，和宾利先生谈论起爱情这个话题，难免让他想起简·贝内特小姐，增加她获得宾利先生青睐的难度，但庞塞特小姐有不一样的看法。

        “谈论爱情的确会让宾利先生想起贝内特小姐，但同时也会勾起他心中的柔情。因为贝内特小姐拒绝了他，他的柔情无处可去，所以此时你只要说一些符合他心意的话，他自然而然就会因为感动而将柔情分给你——至少是一部分。”

        玛丽安娜觉得有道理，于是和庞塞特小姐详细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好朋友伊迪斯，又模拟了宾利先生有可能会问的话，并且揣摩着简·贝内特小姐的性格，斟酌了回答的语句。

        宾利先生的反应一点儿也没超出她们的准备，玛丽安娜提前将答案背得滚瓜烂熟，他一问“这样的做法是可取的吗”，玛丽安娜立刻就精准找到对应的回答，极其自然地背诵了出来。

        然后，看吧，宾利先生果然邀请她跳舞了，神态也亲近了许多。

        玛丽安娜自觉她们的策略获得了不错的效果，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誓要谨慎对待宾利先生的每一句话，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打造成“简·贝内特第二”。

        只是她因为过于关注宾利先生，而忽略了宾利先生的好朋友。

        达西站在宾利姐妹旁边，无心参与她们的交谈，而是用一种观察的目光，注视着场上一边跳舞一边笑着交流的玛丽安娜和宾利先生。此时他眉头皱起，眼神锐利，好像在试图确认什么让他觉得不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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