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阅哦

宾利家的舞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玛丽安娜又到了庞塞特府。她先与庞塞特小姐一起盘点了一下首次模仿简·贝内特小姐的尝试，并且认为总体上进展顺利。

        至少玛丽安娜与宾利先生的关系获得了进展，他第一个就邀请了她跳舞。虽然宾利先生没有第二次邀请，但她本来也不奢望一次就能让宾利先生改变心意，转而爱上她——不如说如果宾利先生如此轻易地就第二次坠入爱河，她反而会有点儿看不起他。

        “做得好，亲爱的。”庞塞特小姐表示认同，“我看到你们经常站在一块儿说话，想必你是背诵的答案有了用武之地，再接再厉……你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我亲爱的米娅？”

        玛丽安娜短暂地为取得进展感到高兴之后，又为另一件事感到苦恼：“昨天真是最令我精疲力尽的一场舞会。我没有想到，违背自己的心愿说话竟然是这么让人厌倦的一件事。”

        “哦？你们具体谈到了哪些话题？”

        玛丽安娜于是将自己与宾利先生的谈话告知了庞塞特小姐，尤其是只存在于概念中的伊迪斯小姐，庞塞特小姐在起居室里毫不顾忌，放声大笑。

        玛丽安娜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庞塞特小姐笑得尽兴了，才问：“如果是你的本意，你会怎么回答？”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一个自私又冷酷的人，”玛丽安娜微笑道，“‘与我无关’。”

        以前的好朋友和情人私奔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祝福也好，鄙视也罢，对从前的好友（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都没有任何帮助，既然如此，她何必对此发表无用的看法？

        玛丽安娜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情的人。

        但是庞塞特小姐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亲爱的，要说你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总把自己想得太坏。要知道，这世界上比你以为的自己更坏的人，简直就像泰晤士河的水滴一样，数量庞大，源源不绝。”

        “或许的确如此，毕竟我也会说些客气话，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商量这个。”玛丽安娜叹气，“我想，这件事所消耗的精力远远超出我们之前的设想。”

        “然而我恐怕你不得不做，”庞塞特小姐仿佛不经意提醒似的，侧脸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冬日天空，以及与此相比显得过于鲜艳的为圣诞节而准备的彩色装饰，“你的兄长不会等到你成年，而圣诞节近在眼前。”

        一旦玛丽安娜成年后，就可以自由选择婚姻，兄长不再有现在这样的发言权。而玛丽安娜今年二十岁，七个月后就要满二十一岁成年，虽然理查德·道森现在还没有和买家拉德威先生谈好价钱，但想必无论如何会赶在明年七月之前谈妥。

        所以玛丽安娜必须在这期间找到一位足够有钱又足够心软的先生，才有可能说服兄长不要将自己“贱卖”。如果兄长说不通的话，她或许就该上演adamselindistress的故事，像虚构的伊迪斯小姐一样选择私奔了。

        这也是她和庞塞特小姐将“私奔是否可取”的答案定在“可取”上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长久的沉默之后，玛丽安娜轻轻说，“我不能让自己落在理查德的手里。我一直知道，理查德恨我。”

        所以他不仅会将自己卖了替他还赌债，还会特地选一个让她今后绝不会过得舒适的买家，比如说和理查德自己一样酗酒的拉德威先生，他同时养着三个情人，并且屡屡有他虐待三年前过世的拉德威夫人的传言。

        “但我们会成功的，”庞塞特小姐看玛丽安娜一眼，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安慰地轻轻拍着背，“亲爱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一定会成功的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的计划不得不耽搁一段时间，因为圣诞节来了。

        从上次宾利家的舞会直到圣诞节之前，玛丽安娜都没再有机会见到宾利先生了。她按照往年的惯例，和兄长理查德以及女管家埃文斯夫人一起，在温普街的家里，度过了一个冷淡中不乏安心的圣诞节。

        冷淡是因为兄长基本不着家，安心也是因为兄长基本不着家。没有来自血脉亲人的关怀，圣诞节就像融化在心里的雪花一样让人浑身发冷，但好在玛丽安娜早就习惯了，况且家里还有埃文斯夫人。

        埃文斯夫人是没有血脉联系的亲人，她们一起度过的圣诞节，比有兄长理查德在场的圣诞节或许要更温馨许多。

        而玛丽安娜本来以为要等到社交季才能再见到宾利先生，虽然有些焦虑，但同时也充满了不用扮演第二个贝内特小姐的轻松。然而新年后的某一天，她在埃文斯夫人的陪伴下前往皇家歌剧院，却出乎意料地在门口恰巧遇见了宾利先生。

        宾利先生一见到她就向她问好，接着热情地邀请她一同前往包厢。玛丽安娜立刻武装上曾经熟悉背诵的各类答案，征得埃文斯夫人的同意后，欣然挽起他的手一同到了宾利先生的包厢。

        也算是难得的机会，她应该好好把握。

        但到了包厢一看，才发现不止有宾利先生，还有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妇，全伦敦的债主达西先生，以及另外一位未曾谋面的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淑女。

        玛丽安娜一进来就有些后悔，但现在肯定也不能再出去，于是只好与包厢里的人一一见礼，并由宾利先生与最后一位小淑女做了互相介绍。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乔治安娜·达西，是达西先生的妹妹。

        达西小姐看起来生性有些腼腆，说起话来声音轻轻的，措辞也很礼貌，好像生怕别人误会似的。她的性格与兄长迥然不同，但玛丽安娜隐约有些明白，或许正是因为达西先生是这样强势而直率的个性，被他爱护在羽翼之下的妹妹才会如此性情柔软。

        因为玛丽安娜算是客人，所以她坐在前排，就在达西小姐身旁，达西小姐另一边是达西先生，再过去则是宾利小姐。埃文斯夫人与其他人一块儿坐在后排，正在玛丽安娜身后。

        今天的剧目是《费加罗的婚礼》，玛丽安娜对故事十分熟悉，扮演苏珊娜的女高音家却是第一回见，而且因为座位的安排，她压根没有机会和宾利先生交谈，于是索性暂且搁置刚进来时的想法，举起望远镜仔细观赏起表演来。

        整个剧有四个小时，第一幕结束的时候，玛丽安娜坐得腰酸背疼，忍不住起身走动。

        坐在后排的宾利小姐见状也立刻起身，抱怨剧院的椅子不够柔软，同时邀请达西小姐：“亲爱的乔治安娜，我想你也一定坐得浑身僵硬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来走一走呢？我敢肯定这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达西小姐犹豫地看了达西先生一眼，达西先生冲她微微一笑，站起身将自己的手臂递给她：“宾利小姐说得对，是该活动一下。”

        虽然达西小姐没有走过来和她一起在包厢里散步，但宾利小姐显然对这副景象很满意。她继续催促众人起身走动，强调舒展身体的重要性，甚至连埃文斯夫人也禁不住她的鼓励，与玛丽安娜一同走动了起来。到最后，只有赫斯特先生没有起身，因为他歪在座位上睡得正香，宾利小姐热情的声音也没能吵醒他。

        玛丽安娜觉得走动一番的确是好事，但对宾利小姐的行动也同样抱有疑问，她想起庞塞特小姐提供的关于宾利姐妹的信息：“两位自视甚高的淑女，你不用理会，她们影响不了宾利先生。”

        于是玛丽安娜果真就没有关注过宾利姐妹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宾利小姐也有十分热络的时候。

        等到幕间休息结束，大家重新坐下来，玛丽安娜才恍然大悟宾利小姐的热络是为了什么——因为现在的座次完全乱了，玛丽安娜仍旧坐在前排，旁边就是达西，达西过去是宾利小姐。后排赫斯特先生依旧安稳地睡着，宾利先生却被赫斯特夫人和达西小姐夹在中间，而埃文斯夫人坐在赫斯特夫人和赫斯特先生中间。

        所以现在座位是前排：玛丽安娜-达西-宾利小姐。

        后排：达西小姐-宾利先生-赫斯特夫人-埃文斯夫人-赫斯特先生。

        这有点儿奇妙的座位安排让整个包厢都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沉默，玛丽安娜满头问号地回忆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当然是她起身走动，接着宾利小姐将除赫斯特先生以外的人都鼓动了起来。如果说玛丽安娜起身走动时，是为了之后能坐到宾利先生旁边，这绝对是污蔑；但当她发现所有人都起身，获得了一个座次重新安排的机会的时候，要说她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也同样是污蔑。

        然而就在她思考怎么自然而然地交换座位时，宾利小姐显然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宾利小姐见幕间休息要结束，便首先给自己兄长指定了位置，宾利先生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当然不会反驳妹妹的好意（？）。

        玛丽安娜见状，正想装作有话和他说，然后顺势坐到他旁边，结果宾利小姐用身躯挡住了她，接着巧妙地将达西小姐拉过来坐到宾利先生旁边，美其名曰道：“我亲爱的乔治安娜，坐在这里是不是视野更好？”

        真的吗？玛丽安娜在心里表示怀疑，那可是后排。

        但她当然不会为达西小姐鸣不平，反正宾利先生另一边还有一个空座。然而她刚要迈动脚步走过去，赫斯特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下就坐在了宾利先生的另一边，并且坐下之后还抬头看了玛丽安娜一眼，仿佛在说“道森小姐怎么还不坐下？演出要开始了”。

        玛丽安娜：“……”

        她现在有点儿察觉了，这对姐妹好像并不想自己接近她们的兄弟，反而有将达西小姐和宾利先生凑对的意思。

        现在宾利先生身边也没有空座了，玛丽安娜只好重新坐到前排她一开始坐的那个位置。她见后排有些拥挤，想拉埃文斯夫人一起坐，埃文斯夫人却拍拍她的手，小声和她说：“亲爱的，我坐后排。”

        于是埃文斯夫人坐到了赫斯特先生和赫斯特夫人中间，并且安之若素，冲担忧地回头看她的玛丽安娜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埃文斯夫人如此从容，玛丽安娜一时都说不出先离开的话，毕竟这是埃文斯夫人一直想看的剧目。她眉头微微皱起，正要转身坐好，一个人影忽然落在身旁，她侧头一看，发现是达西先生。

        估计是自己的妹妹有了归属（？），他就只好坐到前排，而眼下前排只有玛丽安娜，如果与她隔开落座，总归显得有些不礼貌，所以就坐到了她旁边。

        两人都不怎么熟悉，玛丽安娜扯起练习已久的贝内特小姐式微笑，与达西互相问候一句，便再没了多余的话。

        等到宾利小姐在达西先生另一边坐下，不厌其烦地和达西先生就各种话题搭话，即便达西先生充分发挥了他言简意赅的说话能力，宾利小姐也穷追不舍的时候，玛丽安娜福至心灵：原来宾利小姐钟情达西先生。

        所以宾利姐妹的计划是，宾利小姐嫁给达西先生，达西小姐嫁给宾利先生，两家完美交接，亲上加亲。再考虑到达西先生眼下明显对宾利小姐没有好感，或许宾利姐妹的打算是先撮合达西小姐和宾利先生，再借一桩婚姻推动另一桩婚姻。

        ……失策，宾利姐妹可能的确无法直接影响宾利先生，但她们完全可以间接达成目的。怎么办，该如何打破这对姐妹的计划？

        玛丽安娜一边凝神思索，一边下意识朝身边的达西看去。出乎意料的是，她一侧头便恰恰对上了达西的视线，他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正看着她。

        糟糕，刚刚她是不是忘记保持笑容了！

        玛丽安娜心下一凛，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贝内特小姐式”的笑容，接着，她就见道达西的眼神微微一变，两条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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