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罗辛斯的确热闹起来了，但这与达西无关，而要归功于费茨威廉上校。

        在他来之前，罗辛斯的每日娱乐活动只有凯瑟琳夫人的高谈阔论，并且被娱乐的人大概也只有极少数的——或者说是极精准的——两个人，凯瑟琳夫人和每周会出现在罗辛斯两次的柯林斯先生。

        其他人谁也无法从这项难以逃避的活动中找到任何乐趣，甚至是德伯格小姐，她也会在自己的母亲侃侃而谈音乐绘画或者教区事务时，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坐在一旁，好像说一句话就要费去她全身的力气，这样凯瑟琳夫人就不会把她也拉入谈话之中。

        玛丽安娜虽然来了没两天，但她也发现了，安妮·德伯格小姐身体的确不好，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好。德伯格小姐和玛丽安娜还有庞塞特小姐三个人一同在画室里作画玩耍时，笑声可比在母亲面前清脆多了。

        ——德伯格小姐将自己的病当做了一种为自己获得福利的小手段，并且在庞塞特小姐和玛丽安娜面前对此毫不讳言。

        “一个病弱的女儿可以满足母亲的保护欲，”德伯格小姐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精明的笑容，“同时也能避开一些健康活泼的人所必须担任起的责任，谁都没有受到损害。”

        “除了我们。”庞塞特小姐翻白眼。

        然而在费茨威廉上校到来之后，庞塞特小姐和玛丽安娜也解脱了。

        首先，费茨威廉上校很会应付凯瑟琳夫人，在取悦凯瑟琳夫人的事情上，他只排在柯林斯先生之后，甚至超过了詹金斯夫人，这大大解放了其他的可怜人。

        其次，费茨威廉上校很会给自己找乐子。每当牧师住宅里的朋友们来罗辛斯，他都会殷勤地邀请贝内特小姐在晚餐前弹奏一会儿，甚至坐到她身旁为她翻乐谱。虽然众人依旧要聆听凯瑟琳夫人在音乐上本来有可能取得的成就，但至少获得了片刻欣赏音乐的宁静。

        并且他常常拜访亨斯福德的牧师住宅，不仅自己去，还极力邀请其他人。

        达西首当其冲，玛丽安娜也逃不过去，如果不是德伯格小姐身体不好，庞塞特小姐拒绝起绅士来毫不留情，费茨威廉上校会获得更多伙伴。

        更可怕的是，他总是一起邀请达西和玛丽安娜两个人，三人一同到了牧师住宅，他就毫不留情地扔下他们，只兴致勃勃地与贝内特小姐交谈。

        整个房子里最会说话的两个人在彼此交谈，于是剩下的柯林斯夫人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和沉默的达西先生搭话，而玛丽安娜也必须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永远在给凯瑟琳夫人唱赞歌的柯林斯先生。至于玛丽娅·卢卡斯小姐，她因为过于羞怯，所以常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在玛丽安娜忍不住分出心思关注达西和贝内特小姐的时候，应付柯林斯先生总是显得那么困难。

        她当然知道达西到牧师住宅来就一定会见到贝内特小姐，如果不想伤心，最好就是拒绝费茨威廉上校的邀请，眼不见为净。

        但玛丽安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受虐的倾向，在第一次令她下意识逃避的冲击过后，她竟然觉得比起达西与贝内特小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交谈，不如让这一切在自己眼底下发生。

        至少她知道他们现在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而事实上，玛丽安娜觉得达西并非毫无希望。

        比如说，现在玛丽安娜与达西坐在铺了精致的白色针织饰品的双人沙发上，贝内特小姐则与费茨威廉上校坐在房门边的茶几旁交谈。

        而即便玛丽安娜因为与达西肩并肩而心跳加快，又因为柯林斯先生喋喋不休而头疼不已，她也注意到了贝内特小姐时不时瞥过来的一眼。

        贝内特小姐笑起来依旧光彩夺目，当她的视线飞快地跑过来，又迅速溜走时，眼中好像有星星的光芒闪动，令她黑色的眼睛更加美丽。

        原来她也不是毫不在意达西？之前在罗辛斯花园见面时，玛丽安娜还以为贝内特小姐多和达西说上一句话，都会觉得难熬。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达西，达西却微微垂着视线，好像在看自己腿上的什么东西。

        玛丽安娜：“……”

        她得到了一丝可疑的安慰，同时忍不住顺着达西的目光停顿了一会儿。

        劲瘦修长的腿上没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只有他自己自然而然搭在那儿的手，他现在没有戴手套，外套盖住了手掌末端，衬衫袖口露出一条白色。

        他的手看起来宽大而温暖，他们离得这样近，玛丽安娜的手只要轻轻挪动十英寸的距离，就可以握住他的手。

        可惜她没有这样做的权力。

        玛丽安娜更加关注贝内特小姐了，她一点儿也没听到柯林斯先生在说什么，只隐约捕捉到诸如“凯瑟琳夫人”“基督精神”“慷慨”“恩惠”这样的关键词。等到柯林斯先生停下来时，她就笑一笑，答一句“谁说不是呢”，其实鬼知道她自己同意了什么东西。

        不知所谓的聊天还在继续，她看到贝内特小姐好像笑着问了费茨威廉上校一句什么，听到上校的回答之后，轻轻挑起眉毛又朝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玛丽安娜的目光。贝内特小姐一愣，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幸好牧师住宅足够小，玛丽安娜坐得离贝内特小姐还算近，就算她不站起来也不显得失礼。

        玛丽安娜礼貌地与贝内特小姐聊了几句，正在她觉得自己可以结束这段谈话时，达西忽然加入了进来：“我希望您的家人一切都好，贝内特小姐？”

        贝内特小姐仿佛没有预料到达西会与自己打招呼：“他们一切都好，多谢关心。”

        达西点点头，忽然站起身来。在场的人都看向他，然而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略有些局促地在这个狭小的起居室里走了几步，转一圈，最后到了贝内特小姐身旁。

        玛丽安娜别开一点视线，让自己不至于直视那两人，又能在余光中得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贝内特小姐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抬头冲达西问道：“我希望宾利先生和他的姐妹也一切都好。”

        “他们很好。”达西回答。

        “我的姐姐这三个月来都在伦敦，不知道她是否有幸见到您？”

        达西停了一下才说：“不，我们没有见过。”

        “那真是太可惜了。”

        从贝内特小姐的语气推测，她显然不认为“没有见过”这件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甚至很有可能是眼前这位先生促成的。她为此感到气愤，因此不打算再和他说话。

        达西一下被晾在了那里，玛丽安娜对于他自己送上门碰钉子的行为感到心疼，同时又有些解气，还微妙地从贝内特小姐的语气和态度中，更加清楚地察觉到了达西在她的心目中并非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或许那不算特别好的印象，但照常理推算，如果一个人只是单纯地讨厌另外一个人，那么她会假装一切正常，然后对这个人避之不及，最好再也不要有交集。

        真的讨厌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这种不满的，这在玛丽安娜嫉妒的眼睛里，已经称得上是撒娇了。

        嫉妒的玛丽安娜站起身来，决定阻止达西与贝内特小姐之间的谈话。

        她不用思考或者算计，就决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打算邀请达西去外边阳光普照的花园里走走。

        如果玛丽安娜愿意抽时间将此刻无比积极又毫不费力的行动力，与接近宾利先生时的疲惫和束手无策对比一番，就会发现人的真心会产生多大的效果，不论那颗心的主人愿不愿意。

        可惜玛丽安娜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达西和贝内特小姐身上，暂且没有分给自己的意思，而且她在行动上还晚了一步——在她强制结束柯林斯先生围着凯瑟琳夫人打转的谈话之前，贝内特小姐先开口了，她就一时不好动作。

        “达西先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她俏皮地冲费茨威廉上校说，“您看，我们可没有您说的什么深厚的友谊。”

        达西没有出言反驳，事实上他站在原地，既不走开也不搭话，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费茨威廉上校一耸肩：“这个嘛……”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玛丽安娜的方向看了一眼，“达西不爱说话，所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你知道的。”

        “我对此深有体会，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贝内特小姐轻轻当面刺了达西一句。

        达西瞥她一眼，神情没有变化，也还是没有开口。贝内特小姐与费茨威廉上校对视一回，彼此露出一个“你看”的笑。

        “而且我总是相信初次印象，”贝内特小姐又说，“一旦失去了达西先生的好感，他就再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了——我想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哈哈，您要相信，实际上我听到的都是夸赞，而您名副其实！或者说比夸赞的要更加出众。”

        “多谢您的安慰。”贝内特小姐顿了一下，又问达西道，“达西先生，您站在这里，是为了让我感到您的威慑力，好让我没法在您的表兄面前说出任何关于您不好的话吗？”

        “不，”达西终于回答道，“我无意打扰你们愉快的谈话，但我想外面阳光正好，适合散步。”

        他站在贝内特小姐身旁，离房门也很近。达西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问玛丽安娜：“道森小姐，不知道你是否有这个兴致，去花园里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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