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陆贰救赎

西里斯睡得极不安稳，硬朗的脸上尚有些泪痕，眼角带着淡红，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憔悴，状态似乎比前几天还要糟糕。

        他还是困在自己的牢笼之中，甚至好像再次跌落了深渊。

        戈德里克山谷里那压抑着痛苦的哭声似乎还萦绕在莉亚耳边，他像个惊惺失措的小孩般，跪倒在墓碑之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两个名字，语不成句地反覆道歉，最后是她用了力气拉扯着才把他带离墓园，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他不发一言，径直走进了房间之中，待她半夜进去时他已经紧皱着眉睡下了。

        冗长的咒文从莉亚口中缓缓吐出，巴掌大的水晶石正散发出虚虚淡淡的蓝色光芒，渐渐飘向在床上歇息的西里斯，飘渺地笼罩着他全身。几丝金光忽然冒出，在半空中交织成复杂的如尼图阵，空气间的流动突然停止了，时间也缓慢了不少，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床上的人影便突然消失无踪了。

        是真是幻、是虚是实，谁也不知道。

        西里斯被暖融的阳光照耀而醒，头还有些痛，骄阳耀眼得让他有点噁心，他难受地眨了眨眼睛，闭上眼想要继续休息，却又猛地睁开了眼撑起身体。

        这是哪里？他不是该在家里吗？

        夏风轻柔拂过，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些许，他正躺在一片大草地之上，眺望下去是小型的商店街，左右两方则是疏落的民居。这里分明是戈德里克山谷。怎么还会在这儿呢？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发现身体轻盈了不少，垂眸一看，他的双手竟然没有任何伤痕和纹身，随手扯开衬衫的钮扣，看到的也是健康的肌肤，像是回到牢狱生涯之前。

        牢狱生涯之前、戈德里克山谷，两个词语交滙在一起，他的脑袋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尖头叉子！詹姆！詹姆他会在这里吗？

        那年盛夏他才十六岁，从布莱克老宅中狼狈逃出，带着一个箱子乘上骑士公交车来到戈德里克山谷，刚下车时便看到詹姆扬起个大大的笑容站在路口旁，他说：“大脚板，你终于来了！我和爸爸妈妈都等你许久了，快跟我回去吃午餐！”

        少年明媚的脸孔是他一生不能忘怀的映像。

        西里斯迈开修长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在山野间奔跑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地上翻起的树根，不留神地踩了上去狠狠滚落在草地，脸颊也被划破了几道，血珠渗出在脸上，可是他都没有空去管，他只知道要跑得更快更快，那样他就会更快找到答案了。

        熟悉的乳黄色大屋映入眼帘，他却忽然停下了。如果走前去看到的依旧是一片废墟怎么办？他该要如何？他还可以逃去哪里呢？他很害怕。

        “喂，大脚板，你一大清早跑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很久啦！”

        清朗带着笑意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西里斯身后响起，他猛地转身，面前的少年正穿着短袖衬衫和背带裤，左手扶着飞天扫帚，右手戴着捉地精专用的手套，眼镜后是尚有些迷惘的眼神，但是嘴角挂着的是如同初见时明媚的笑容。他总是爱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

        眼泪在他意识到之前便流下来了。他，还活着。在这里，在这一刻。

        “呃”詹姆显然被吓窒了，他甚至把心爱的飞天扫帚扔在地上，脱下手套走到掩脸痛哭的少年身前，有点无措地蹲下来，“兄弟，你怎么哭得那么伤心，不要吓我啊，不就是没了个家而已啊，有什么大不了？以后我家便是你家，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你的爸爸妈妈啊，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比你的爸妈好！”

        泪水模糊了西里斯的双眼，他眼中只剩下詹姆，颤动着挪前几步，伸出手紧紧地抱住面前活生生的少年，抽泣着说：“你你还在。”

        “我当然在啊，我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的。记得吗，it’susagainsttheworld。”

        西里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止不住地发抖，“你在就够了，我很想你。”

        “嘿，大脚板，认真的，你没事吧？我们不就几个星期没有见面罢了，至于想我想成这样吗？而且你满身的泥巴和伤痕又是在哪里搞的？”他的声音带点忧心，退后几步打量着狼狈的西里斯。

        “我没事，别担心。”西里斯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和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但是那真实的温度绝对和他十几年前接触到的一样，他就是少年詹姆，现在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恩赐。他敛了敛激动的情绪，扬起过大概是十二年来最真情实意的笑容，“走吧，尖头叉子，我想我要去换一身衣服了。”

        詹姆呆滞地望着眼尾和鼻尖都通红的少年，想了想，这大概是他六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哭，还是要哭得那么激动。他看着西里斯犹带着泪水而强撑出来的笑容，忽然有点没由来的难受，于是便走上前再次紧紧拥抱着他，隔了几秒才放开道：“记住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一直会在你身边。走吧，妈妈做了你最爱的可丽饼和烤鸡，噢，还有苹果肉桂批！她对你比对我还要好呢。”

        西里斯听着詹姆喋喋不休地说着，脑海中只想到如果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他和莉莉，他还会不会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会留在他身边？

        “走吧，别发呆了！”

        西里斯扯起个笑容，把杂碎的想法暂时赶走，睨了眼地上可怜兮兮的扫帚，笑道：“你不管你的宝贝了？”

        扫帚躺在十米远的地方，詹姆其实很有冲动想要把它拿回来，再跟它好好道歉和清理干净，可是又怕西里斯又突然出什么状况，只得忍痛道：“不用管它了，反正这里又不会有人偷东西的，先放在这里吧。我们回去吃午餐吧。”

        波特夫人看到浑身脏兮兮的西里斯时快要惊讶得合不拢嘴了，疑惑地转向詹姆，却看到他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便上前把浑身伤痕的少年拥入怀中，柔声问：“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

        西里斯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想起的是她和波特先生在此后几年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使他对最讨厌的假日也开始有一点点期待，他们待他是无条件的好，就像父母一样。可是这一切都在毕业两年后戛然而止，他好像没有来得及好好感激他们为他做的所以。

        眼眶又有点发热，鼻尖也酸酸的，他深深吸一口气，才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好好谢谢你而已，波特夫人，还有波特先生，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还有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们从来没有在假日里忘记我，甚至在写信给詹姆时也记得我；谢谢你们能带着笑容欢迎我，不管我在什么日子、什么时候出现。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你这傻孩子，你和詹姆一样都是我们的儿子啊，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我们也很爱你，你知道的。”波特夫人伸手揉了揉他有点凌乱的头发，失笑道：“现在快点回房间换身干净衣服，让詹姆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午饭摆在庭院里的桌子，暖融的阳光落下，气氛温馨异常，欢声笑语和餐具的碰撞声交织出最美妙的乐章。西里斯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重点关注对象，被三道热烈且慈爱忧心的目光注视着，哪怕他动一动身子也会立刻收到慰问。这一顿饭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来吃，詹姆和波特夫妇也都迁就着他，吃了快要两小时才结束，其乐融融，没有烦忧。

        收拾好餐桌詹姆便兴冲冲拉着西里斯一起去捉地精，詹姆双手摆放在脑后，懒懒地道：“虽然你才来第二天，但是谁叫你刚巧碰上了一年一度的清理地精日呢，说起来你应该没有捉过地精吧，跟你说哦，这很好玩，你一定会喜欢的。”

        西里斯几步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压下涌起的情绪，挑起眉道：“我在想难得天气这么好，我们可以去做些更有趣的事，地精明天再清理也不迟。”

        “哦？你有什么建议？”

        “比如说，我们可以去科克沃斯找莉莉道歉，毕竟你昨天把鬼飞球砸在她身上了。”他亏欠的不止詹姆，还有莉莉。他不知道这种怪异的状况会持续多久，所以他只想愈快找到昔日的好友。曾经有几个瞬间他都想不管天崩地裂，把几年后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他们不要相信自己，也不要相信彼得，可是话到嘴边总有一种力量让他说不出话来。

        过去，是不能够改变的。

        “这”詹姆挠了挠头发，有点犹豫，“可是突然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了，我怕吓着她。”

        “那到时候说是我要去找她便好了，就说是关于莉亚的事情就好了。”

        詹姆更迷惑了，眯起眼睛挑起一边嘴角道：“什么莉亚？奥菲莉亚？你们很熟悉吗？嘿，大脚板，不厚道啊，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却不告诉我。”

        西里斯这才回想起他和莉亚在六年级前的暑假还只是不咸不淡的同学关系，他大概是在六年级的返校列车时才真正注意那个銀发女孩。他没好气地捶了捶詹姆的手臂，笑道：“见鬼吧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籍口？就是胡诌乱道。”

        “噢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詹姆撇撇嘴，“记得以后有什么进展要告诉我啊。”

        “你之后会知道的。”他耸耸肩，“怎么？去找莉莉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詹姆不确定地嘟囔：“我多希望莱姆斯现在在这里，他一定会制止我们如此冲动的行为。”

        “别担心了，尖头叉子，growsomeballs。”西里斯忍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睨他一眼，“这是你表现的机会，做一个绅士，噢对了，最好不要再莉莉面前提起鼻涕精，就专注表现好你自己就足够了。”

        “好吧，大脚板，我相信你。”

        又是如此熟悉的一句话，让他心里痛得空落落。

        詹姆生平第一次坐上了骑士公交车，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和西里斯一起被扔落在科克沃斯的草地上。他晕呼呼地站起来，扶正歪掉的眼镜，却惊恐地发现莉莉正皱着秀眉打量着他和西里斯。他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露出个傻气的笑容，“嗨，莉莉，这么巧啊。”

        “噢，詹姆，还有西里斯，真巧。”她挑起眉，痛点怀疑地问：“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我们刚——”詹姆连忙道，却很快被莉莉打断了，“詹姆，不要扯什么刚巧路过了，这里是一个偏僻的住宅区。”

        “是西里斯有事情要找你。”

        “哦？”她转过头去，正对上西里斯颇为热烈复杂的视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里斯再也忍不住走上前紧紧地抱住面前的女孩，声音低沉沙哑：“见到你真好，莉莉。”

        莉莉的双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搭在了他的后背上，转而茫然地看向詹姆，用口型问道：“他怎么了？”

        詹姆眨眨眼睛，也一脸无措，用口型回道：“我也不知道，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怪怪的。”

        也许是因为西里斯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莉莉最终还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吃下午茶。她瞥了眼正在排队的詹姆，喝了口水，望住明显在想事情的西里斯，慢慢道：“你找我什么事？你好像不太开心。”

        “我”西里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是关于莉亚——”

        “噢，拜托了，我看上去像那么笨吗？肯定不是关于她的。”她扬起个笑容，托着腮，有几丝红发垂落在耳边，“来吧，说出真相吧，事情能糟糕得去哪里？”

        “很糟糕的，你会恨我的，你们会恨我的。”西里斯也放弃伪装，也懒得扯起笑容，头倚在墙边，凌乱的发丝挡住他晦暗不明的眸子，像是掉落在泥潭的一片落叶。

        “嘿，”莉莉皱着眉看向他，否认道：“我们怎么会恨你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里斯抬起头对上澄澈的绿色眼眸，半刻后才颤抖着道：“如果曾经因为我的一个错误而导致你们陷入无可挽回的局面，你还会说不会恨我吗？”

        莉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有那么一刻觉得他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事似的，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道：“西里斯，虽然我没有詹姆跟你那么熟悉，可是我知道如果现在有人对我施一个索命咒，你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无论你说你做了什么所谓恶劣的事情，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的原意，你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我们，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你没有错。”

        “是吗？”他低喃道，一滴泪从眼角轻轻流下。

        “是的，西里斯。我相信你。”她轻轻手搭在他冰凉的手上，笑着道：“而且，我知道詹姆也会是一样的。”

        她再笑道：“你想知道就去问他啊，我相信他的答案会和我一样的。”

        他扭头看向正在抱住三杯圣代走过来的詹姆，那些话却又再次噎在喉中。他怕听到他的责怪，他总是在愈亲近的人就愈容易胆怯，就像个懦夫，担不起责任。

        莉莉笑叹口气，转了转眼珠子，扬起个神秘的笑容，眨眨眼睛道：“我知道怎么可以能令你愉快起来！你等一等。”

        十分钟后她满脸笑容带着几个侍应捧着一个小蛋糕走到西里斯身边，向他们道：“这是我们今天的寿星，西里斯。”

        强光闪过，一张拍立得便落在他们的桌子上，莉莉纤长的手指把照片推给他，在他耳畔轻轻地道：“growsomeballs,birthdayboy。”

        戈德里克山谷的晚空满天繁星，西里斯吃过晚饭后便拉着詹姆跑到草坪来了一场小型魁地奇，当他从半空中被鬼飞球击中而摔下来后却没有再次爬起来，而是失神地盯住天空发呆。他想起莉莉的话，她说詹姆不会责怪他的，是真的吗？

        “大脚板！你被鬼飞球撞傻了吗？又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和你的家人因为我的过错而陷入危险，那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詹姆把扫帚放在一旁，也躺在他身边，闭上眼睛懒懒地道：“噢不是吧，大脚板，你就是因为想这些事情而整天闷闷不乐吗？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好兄弟啊，我永远不会怪罪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拼尽性命保护我和我的家人的，而我也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情。”

        “嘿，尖头叉子，我爱你。兄弟间的那种啦，别摆出那种表情。”

        “好吧，我也爱你。我起鸡皮疙瘩了，噢梅林。抱一下吧，爱哭鬼。”

        星空下的少年并排躺在草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深夜，四周只余下月光时也不曾停歇。直到最后，少年的欢声笑语也都消失了，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西里斯再次睁开眼睛时便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霍格莫德了，午后阳光照耀着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安静而美好。到底那是一场梦吗？可是为什么他对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那些笑闹触感也极度真实，是他的幻想吗？他撑起身来，忽然有东西从他口袋中掉下来，垂眸一看，是甜品店的合照，还有莉莉娟秀的字迹在上面：growsomeballs,birthdayboy!我们爱你，也相信你！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他颤抖着看向身边的女人，低声问：“我需要一个拥抱，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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