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新杰

告别轮回之后，乔栖回头再看餐厅，王杰希已经离开，看来不是来找她的。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乔栖无奈笑笑，绕开人流重新走向蓝雨这一桌，其他人还在抢食物，喻文州则已经在拿餐巾纸抹嘴了。

        “队长。”

        乔栖站定在喻文州面前，不似之前有几分生硬的严肃，反而弯着嘴角，颇像喻文州找队员喝茶时的模样。

        喻文州点点头，“刚才是说有事情要讲？来，先坐吧。”

        一见这架势，郑轩和宋晓交换眼神，站起身就准备抬着黄少天先给大队长小队长让个位置，李远和徐景熙也很知趣地端起了盘子，他们这接二连三的，让刚睡醒的卢瀚文一愣。

        “什么情况，怎么我刚来你们就都走了？吃这么快的啊。”卢瀚文讶异。

        “没事，前辈们都坐下吧，小卢前辈也是。我想让你们听。”乔栖朝几个前辈含笑示意，多看了眼黄少天，“毕竟，我可不想做少天前辈最讨厌的事。”

        “什么最讨厌的事啊。”黄少天一头雾水，嘟嘟囔囔跟大家一起又坐回去了。

        周围几桌已经零零散散走了大半，只有蓝雨这边坐得比全明星还齐全。喻文州环视一圈，再看回乔栖时，心中也在感慨：她开始无意识地指挥队员了，而且蓝雨队员们也在认可，也在回应她。

        霸图是个很适合培养领袖人物的地方，跟韩文清一起会让她更加独立，也更加大胆敢做起来。

        这是好事，只是，来得有点快。

        喻文州摩挲茶杯边缘，说不出的心情，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杰希那一句“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队长，”乔栖端正坐好，“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我出道时与家里做出的交换是，要参加中高考，因为各种原因，如果不能考好的话，我家里，还有俱乐部，我认为都会为难才是。”

        对内，态度难以被认可，对外，就是人设崩塌的事了。

        乔栖说：“所以我爸爸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个冬休期开始暂停半年的训练，回去学校，考试结束后再考虑荣耀的事。”

        此话一出，整张桌子都凝固了几秒。

        “放弃比赛……”徐景熙犹豫了一下，“你是说，直到中考结束都不能参加比赛？”

        乔栖苦笑点头，“嗯，中考那几天大概至少是季后赛四强的阶段，时间一定是冲突的，再加上我这两年一直没有回学校，如果不抓紧补回来的话，会追不上进度的。”

        “可这……”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并不是考试或暂停比赛有多让人吃惊，而是对蓝雨来说，乔栖才刚回归组织没多久，还没住过一星期就又要走了？而且这一次，连冠军都无法同行了？

        大家都没有吭声，卢瀚文攥着筷子，眼睛盯着乔栖，似有不甘地欲言又止。旁边黄少天也只扒拉两口饭，眼神远比动作冷静，一直盯着乔栖和喻文州两人，没有吭声。

        喻文州没有任何意外，端坐着反问：“你说，回归学校是你家里人的意思？那你自己呢？”

        队长不愧是队长，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乔栖微微抿唇，“……我个人想留在蓝雨。”

        卢瀚文眼睛都亮了：“小乔妹子……”

        “可这不是小事。”宋晓打断了卢瀚文，“这不是小事，你或许还能去考下来初中学历的毕业证书，但初中学历在社会上仍然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更何况你的成绩还不错吧？”李远现实地分析道，“考个好高中，去个好大学，那样的话，社会上近半数的常规职业都能供你选择，能稳定持续几十年。相比之下，电竞则是十几年，而且退役前后能工作的职业仅限电竞主播代练或是解说这类。虽然上学花费时间长一点，但哪边更加长远理性一些，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黄少天左右扫眼队友们，加快了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无声地用行为话痨着，但也没有人注意他。

        “确实，会特别照顾退役后选手的俱乐部只有霸图一家，大部份选手退役后都很难找到正经工作啊，”郑轩咬着吸管，摇头晃脑，“而且亲戚啊朋友啊都会抓着这点不放，甚至记者还会起一些什么"电竞业发展令人堪忧""昔日明星选手走投无路"这种无聊的标题，抓着你当电竞业的反例，啊，烦都要烦死了啊。”

        “嗯……何况，你现在已经被当成电竞的正道之光了，如果辍学的话，别说联盟和粉丝，对你自己未来的商业活动也会有影响吧。”徐景熙很担心她的前途。

        ——看来多数都认为她应该继续读书。

        听完这一圈，乔栖还回不过神，怎么这些自己放弃了学习之路的人们都不愿她放弃呢？

        “说起来，小卢呢，”郑轩看向旁边，“你家里没说什么吗？”

        卢瀚文吃着蛋挞，闻言一愣，“没有啊，我家不在乎这个的，经理还跟我妈保证什么前途无量之类的，我妈又那个性子，早就在办辍学手续了，只是学校一直不肯放我走而已。”

        “这心大得令人佩服。”郑轩抱拳。

        卢瀚文特地放下蛋挞，跟着抱拳，“多谢前辈夸奖！其实我也觉得，我老爸常说，卢家的男子汉不需要退路，如果有，那就斩断它！”

        难怪卢瀚文对蓝雨的散养教育好似无所察觉一样听之任之，敢情他家里就喜欢让他野蛮生长啊。

        一桌人一边感慨，一边教育乔栖，别跟着卢瀚文当野人。

        乔栖一面佩服，一面也知道自己学不来这种。

        只是她想不明白，“我觉得很多选手放弃了学业后仍然过得很好呀，为什么一定要我坚持下去呢？我想要和蓝雨——”

        “正因为知道，才要劝你坚持。”

        喻文州放下了筷子。

        那道磕在碗上的声音很轻，但足以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如他话语本身，语气很轻，意义却不容忽视。

        “小栖，放弃学业这一经历，会让你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在社会上立足，不止是社会，还有你的全部社交圈，里面甚至包括你的家庭，从今往后，可能会让你在家里都找不到容身之处。”

        喻文州多少知道一些乔栖的家庭背景，切入点也是一针见血。

        这个联盟有太多人是如此了。家人绝不认可学历的叶修，幼时就总与家人吵架的孙翔，从不曾与家人聊过电竞的孙哲平，深夜里挂掉电话的林敬言，对家庭关系无从下手的刘小别，拼命回应了身边人期待的周泽楷与苏沐橙……

        顺着几句话，乔栖就想到了很多人，也想到了那些躲在照相机摄像机录音笔背后，贪婪成性的眼睛们。

        “目前选手里学历最高的是苏沐橙，她本科毕业，却被人说"电竞不需要学历"，"有学历也没有冠军"。

        被放在一起比较的是轮回周队，即使本身毫无关联，但人们看到的结果是：他辍学了，然后拿到了冠军，而苏沐橙没有辍学，却也没有冠军。

        即使电竞这一行业拯救了很多人的未来，但综合考虑年龄，学历，工资，社会贡献度，实际成绩后，大部分人仍会说，电竞是这个社会上最没用的职业。”

        喻文州总是坦诚得令人心惊，桌上大家或是摸摸鼻子，或是别开了视线。在承认事实的同时，他们也觉得后辈面前有些颜面无光，很是不好意思。

        周围选手路过不经意地看过来，视线似是有形，压得乔栖也低下头，或许真的是她太理想化了……

        “不过乔栖，其实我很庆幸。”

        喻文州一句话又唤起了姑娘。

        他拱起双手，注视一件名贵的月光宝盒那样，保持远观距离，眉目间又难掩珍惜的柔色，“乔栖，中考可以说是决定人生方向的第一个重大节点，能参与你人生的起点，应该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你总是想超越年龄阅历，与我们比肩，虽然我有时也会为时间差距感到遗憾，但现在……”

        喻文州轻弯嘴角，注视乔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又已经说了很多。

        现在，我是如此感谢自己比你更加年长这个事实。

        你往后将要面对的痛苦，都是我已经经历过的人间百态，你往后将会获得的幸福，也是我的得偿所愿，你接下来要走的道路，也是我细心走过后，铺上地毯，摆好鲜花，挂好了明亮的路灯，装点成的最美的样子，而你往后要度过的岁月，我也将会陪你一同走过。

        感谢相遇，感谢与你一起的时间。

        感谢，这温柔的命运。

        为时一个月的冬休期才刚刚开始，蓝雨就在赛后记者会上公开了乔栖会暂时离开这个赛场完成学业的事，并强调了这是俱乐部与选手监护人商议过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这一采访意料之中引发了热议，舆论观点大体分为两派。

        一边是支持乔栖完成学业的，一方面则是担心乔栖离开电竞太久，难以回归状态，但两派极端者的议论中心却不是乔栖，而是卢瀚文。

        前者认为学历太过重要，乔栖的选择很正确。而卢瀚文仅有一个小学文凭，这将来不就只能在电竞行业干下去了吗？做最坏的假设，要是电竞中间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未来该怎么办？

        后者则认为卢瀚文对电竞的态度才是正确的。电竞行业本就很拥挤，半年不参加训练，怎么可能说回来就让你回来？且不说国家政策，义务教育怎么都能补回来，就说电竞选手学历再高也没几个在大专以上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当然要牺牲一些啊，不然凭什么选你不选别人？

        这些议论，被记者带到了蓝雨乔栖面前，听得她很感慨，“大家想得好全面，感觉两边都可以说服我啊。”

        旁边举着录音笔的记者汗颜，当事人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啊？

        记者又举了举录音笔：“那，对这两种观点，你的想法是，两边都认同，但仍旧不会改变心意吗？”

        乔栖点点头，“嗯，他们说得很对，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乔栖选手想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想要。”

        “呃、是指冠军与学业两者都要兼顾吗？”

        “算是吧，”乔栖扶着膝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在入队之前，真的认为这两者完全是可以兼顾的，但认识了这里的前辈们才知道，很多前辈们都是初高中就辍学休学来到训练营的，而且很多都一开始和家里闹得不太开心，直到挣了钱才被家人认可。”

        记者顺着问：“包括蓝雨的选手们吗？据我所知，很多选手在入职业前应该就已经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了吧。”

        “是啊，少天前辈说，他出来时被他爸爸追着打了好几天呢，”乔栖朝那边休息时间，探头来围观采访的前辈们笑了笑，继续讲，“郑轩前辈说他是拿着考了个位数的数学卷去跟父母商量的，说博一博单车变摩托才换来机会的。我还知道其他队有为此离家出走，或是干脆瞒着父母的前辈，就连我自己，都有瞒着一位一直很支持我学业的亲戚，始终不敢告诉她，我来了电竞……”

        这次记者是真的惊讶了，所以说联盟里还有这么多料没爆？这是他们记者的失职啊。

        乔栖望着拐角处打打闹闹的前辈们，眼里盈满笑，虽然她仍然不愿意离开蓝雨回到学校，但要怪只能怪队长太会说话了吧。

        如果是为了荣耀，为了蓝雨的话……

        “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在打电竞拿冠军的同时，还能考到足够高的成绩，考上市重点学校，考上受人认可的大学，是不是就能对现状产生一点改变，是不是就有更多人认可这个行业。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理想化，但如果每个人都没有一点目标的话，任何行业都不可能进步呀。

        我希望有一天，当我向家人朋友介绍荣耀时，自己听到的是赞美，是期待，是充满兴趣的好奇与关心，甚至、甚至仅仅只是礼貌的一次点头，我也觉得很好……”

        这次堪称演讲的采访持续了长达五分钟。

        又一次，电竞的正当性等相关话题被顶上热搜，当期剪辑视频被各大营销号转发，就连主席冯宪君那犹如无情转发机器一样的微博号，都在转发后多po了些文字。

        一度成为电竞正面代表人物的乔栖，又一次被炒作成了联盟形象大使。

        虽然采访上，有些只是人家官方准备的稿子，并非乔栖本意，但最终的好处还是归她所得。原本过于短暂的商业价值也再一次被延续，涌入蓝雨的通告也从考后开始往后排队，乔栖热度高居不下。

        不过这些都是已经回到家的乔栖所不知道的。

        她连账号卡都没带，只背了一包复习材料和教科书回的家。

        只是，她人还没踏进家门，先撞上自己家隔壁的路阿姨正进进出出往外搬纸箱，全都堆在了电梯门口，“呃，路阿姨这是，在搬家？”

        路阿姨见了乔栖，差点没反应过来，“啊、是栖栖啊，回来啦，阿姨在搬家呢，可能有点吵，别介意啊。”

        “搬家？”乔栖愣了下，“可阿姨不是已经住了这么多年了吗？”

        “是啊，有十多年了吧。”路阿姨将纸箱子堆在电梯口旁，呼了一口气，朝乔栖笑笑，“人嘛，漂泊再久还是要回家的，你不也是，总算知道回家了吧？还是家里好吧？”

        “嗯……”

        “哎先不说了，车在楼下等我呢……哦对了，这个得给你才行，本来想让你爸爸给你的，既然你回来了，刚好。”

        只见路阿姨翻了翻手提袋，取出一本胶皮制的蓝色厚本递过来，封面上photoalbum几个英文字母还是镀金的，一点都没掉色，应该被珍藏了很久。

        乔栖没见过这本相册，翻开后，里面更是一些没有见过的光景。

        第一页是自己在病房里给妈妈削苹果的照片，旁边写着十几年前的日期。再下一张则是幼年的自己被孙翔抢了零食，在桌边眼泪汪汪看向镜头的照片。其他还有裙子被树刮破了，抓着裙子憋眼泪的照片、运动会摔了一跤变成小脏孩、班级合唱比赛对口型跟唱、拿了小学奥数奖，甚至还有脖子上缠绷带睡不安稳的画面……

        这些，要么是妈妈住院时期，要么是妈妈离开后的事了。

        “这是你妈妈临走时拜托我的，我想以前去看望过她的其他几家都有这样的相册吧，她才不信我一个人能给你拍得漂漂亮亮呢。”路阿姨说着又抱起箱子来，想到过去的事也不免苦笑，“她说，你爸爸那个工作狂肯定没那么细心，希望以后，至少有个人能记录栖栖长大的过程，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把这本相册捎给她。”

        “……”

        “你妈妈她啊，最想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吧，一定要考个好成绩啊栖栖，你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连连嘱咐过后，路阿姨才抱着纸箱走进了电梯，走廊里还有很多纸箱堆积着，估计还不会立刻搬走，也是，十多年的痕迹，怎么可能说搬就搬呢，也不清楚爸爸知不知道这件事，或者，用不用给路阿姨送行送礼之类的呢……

        乔栖盘算着，一路抱着相册走进家门，家里仍旧空旷冷清，门前放着爸爸的拖鞋，看来是还在研究所加班中，这样也好，要是让爸爸看到这本相册就麻烦了，这几天悄悄去把小区里的相册都回收掉吧。

        现在……

        乔栖盯着桌面上的复习题，盯着，盯着，盯到了旁边的荣耀账号卡，再生生将视线扯回来，飘过去，扯回来，艰难地维持意志告诉自己得好好学习才行，考个太低的成绩就麻烦了。

        深知自己很难一下子回到学习紧张的状态，乔栖理智地给自己先定了小目标：复习四个小时，再去打包外卖，到爸爸研究所看望一下好了。

        而与此同时，耀华医疗器械研究所。

        “老乔，你说今年实习生标准会不会放太低了，”一名研究员小声说，“已经不看专业了吗？”

        乔父没有抬头，仍然对比报告与升温装置，随口答：“哦听说去年开始合作的大学，今年抬高了分数线，来的人少，可以理解，而且过去也不全是对口专业的孩子来吧？”

        “哦，你说每年都来的那个年轻人？他还真是优秀啊，只可惜听说当年因为工作没有考大学？唉，他可比某些初出茅庐的学生态度好多了，又礼貌又认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我都想把我妹妹介绍给他了。”

        “没有吧，他说他工作挺忙的，只有夏天冬天能来这里帮忙。”

        “这是学生作息吧？是老师吗？”

        “不是吧……”

        正说着，工作室的门被人推开，打断他们的讨论，也吸引了室内几个姑娘们的注意力。

        这是每年都会格外吸引实习姑娘们注意的一位临时实习生，俗话说娶妻先看口，嫁人先看手，此人扶在门把上的手就是其中的典型，白净却又不显女气，掌骨宽厚，指骨修长，一看就适合细致的工作，即使只是滑过纸张，也会有滑过肌肤的细腻感。

        这里的医学生见多了好看的手，但仍然会觉得过于关注他的话，会很不妙。

        重点不仅仅是手，而是他从来不带任何多余感情地投入工作，浑身上下的禁欲气息，对年轻人心里稚嫩的小鹿来说太过吸引人了点。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闲聊的研究员直起身子，看向来人，“刚好，我就在找你呢，今天新进了一批，应该是加压型和桡动脉型止血器，还有…还有什么来着？你等我查一下…”

        那人推了推眼镜，轻叹一声：“是水凝胶。”

        “对对对，哎呀，年纪上来了，还是年轻人记性好，不愧是你啊。”

        “没有，都是您上周跟我讲过的。”

        “总之这批就麻烦你去清点一下了，清点完别走太早，晚上大家一起再出去吃个饭呗，新杰。”

        “还是不了，多谢您的好意，但我同居室友还在等我带饭回去，抱歉。”

        “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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