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总是

耀华医疗器械试验研究所。

        主要负责外科小型医疗器械和内科心脏疾病相关的大型器械，偶尔也会接一些脑科器械相关合作，因此仓库里大型器械占比很多，一眼看上去比较拥挤。

        “……有些器械还是未上市的产品，需要定期检修，每天结束后都要轮换一个人检查，早上将仓库钥匙归还就好了。”张新杰介绍完毕，转头询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姑娘举起手：“有，请、请问之后是学长您来带我们吗？”

        旁边一个同校男生手臂拱了拱她，一脸调侃，惹得那姑娘面色通红，看张新杰的眼神更加飘忽不定了。

        张新杰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答：“不是学长，我和你们一样是来这里实习的，我叫张新杰，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另外，带你们的会是刘教授或乔教授，具体要问他们，我只负责研究以外的事情。”

        “那，前辈可以加一下微信吗，有不懂的可以问前辈。”

        “……”

        又来了。

        张新杰看着姑娘眼里的光彩，恍得额角隐隐抽痛，不知是不是医学高材生花费太多时间在学业上，因此很少追星或关注电竞，导致他在研究所实习时，被要联系方式的次数远高于在联盟比赛。

        每次张新杰很想把周泽楷的微信二维码推给她们，帮她们多去看看世界，不要浪费在自己身上。

        但说实话，除了联络家人外，他也不怎么用微信。

        电竞那边大家都习惯用□□，所以微信给谁都无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往常一样，添加后礼貌回应几句就是了。张新杰想着，拿出手机翻开二维码界面：“可……”

        “张、新杰前辈？”

        手机顿在了半空。

        张新杰有些僵硬地循声看去。

        研究所建在科技园内，仓库管理楼就在主楼一侧，作为带领实习新生参观的领头人，自然会带他们来到室外介绍几栋楼的功能作用还有哪里能进哪里不能进，张新杰做得足够完美，就连对新生明示暗示的感情，他也有自信能处理好。

        然而此时，他透过白雪覆盖的园艺景致，看着白茫茫中不合季节的一点明亮向自己走来，第一次在人前分了心。

        他第一时间开始想原因：为什么整整四年冬休期都从未来过研究所的乔栖，唯独今年来了这里？

        今年，有什么不一样吗？

        中考，孙翔。

        原来如此。

        在乔栖绕过园艺走来的不到两分钟时间里，张新杰迅速明白得出了结论：因为今年孙翔不在，没有人耽误她的学习进度，也没有学习以外的事可做，更没有学习以外的人能找，也就来了这里。

        张新杰皱了皱眉，觉得这孙翔真是太麻烦了，留着不稳定，走了也不稳定，太容易打乱计划了。

        “那个……？”几个实习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什么状况，“前辈？”

        一句话把张新杰唤回神，很快回归状态，“这是乔教授的女儿，乔栖。”

        “天啊…”手提袋都被惊得晃了晃，乔栖走到张新杰旁边还觉得有点虚幻，“真的是张新杰前辈？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张新杰沉默了一下，“……解释起来很麻烦，一会儿再跟你说。”

        “哦好。”乔栖眨眨眼睛，乖巧地拎着袋子站到旁边，视线也自然地落在张新杰与那大姐姐之间的二维码上，好奇不已。

        这大眼睛看得，未免存在感太强了。

        张新杰：“……”

        实习生姑娘：“呃，那个，前辈？二维码……”

        张新杰顿了顿，突然收回手机，轻咳一声，“……还是算了，你们要学的东西我帮不上忙，之后我会让两位教授把他们的二维码给你们的，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上班时间问就好。”

        实习生姑娘：“……”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们。

        实习生们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总感觉，这个“我们”里完全不包括他们。

        不知道是已经全部介绍完毕还是被那个姑娘的别有用心打扰了心情，张新杰不再像来时那样耐心介绍设施设备，而是完全都在与乔教授的女儿聊天，听上去，还挺熟络的。

        乔栖本来没急着打听原因的，但她没怎么见过张新杰穿私服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意料之中，他平日穿的队服是最宽松的，私下里却比较喜欢穿衬衫，不过颜色仍然是深色，深褐色，衬得皮肤格外白净，和研究所里整日闷头研究的科研人员还真有几分相近之处。

        恐怕他刚才说的“你们学的东西我帮不上忙”，也没几个人会信，都以为是借口或自谦吧。

        张新杰向来笔直的视线为她调了头，“看什么？”

        乔栖一弯眼睛，大大方方讲：“看张新杰前辈好帅，很少见前辈私下里的装扮呀。”

        “……谢谢夸奖。”

        “嗯……？”

        “又怎么了？”

        “没……”乔栖疑惑不解地看着张新杰，她总觉得，自己夸完他后，他不该是道谢得这么坦然，但明星选手张新杰怎么可能会为一两句夸奖不好意思呢？她到底是哪来的错觉？

        乔栖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张新杰像是早就准备好回答，答得迅速，“之前霸图买进医疗器械就是与这边合作的，我刚好又对这方面比较兴趣，就托乔教授介绍，在这里做一做杂物活帮忙。”

        “确实霸图医务室的器械都有爸爸公司的标志，我当时还以为是巧合呢…”乔栖想着，又不太明白了，“那怎么不告诉我呀？”

        张新杰推开门的手一顿，很是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太信任我的分析能力了，将两个同姓的人轻易联想成父女关系的能力我目前还没有，以后可以努力。”

        “……抱歉，我问了个蠢问题。”

        “没什么，进来吧，乔教授也在。”

        乔栖摸摸鼻子，跟着走进去，将手提袋里的便当盒拿给爸爸时，还忍不住瞟了眼张新杰那边，他正在给文件分类，好像确实是来打杂的。

        年收入几百万的明星选手，来这里打杂，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嗯……？

        等等，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她是乔教的女儿，那刚才为什么会这样跟其他实习生介绍？是一瞬间从两个姓联想到的吗？还是说因为长得像？

        乔栖越想越迷茫，盯着盒中从餐厅打包的驴打滚，脑海中的小乔栖也在反复打滚，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还是想不出来。

        “栖栖啊，有好好学习吗？”

        乔栖一下子回过神，却发现爸爸根本没有看自己，还在写着报告，但旁边餐盒中的点心确实少了两块。

        “啊、嗯，在复习了，劳逸结合嘛，就过来了。”乔栖点点头，“路阿姨跟我说了，爸爸是不是好几天没回家了，我觉得还是……”

        “没事没事，这边项目比较大，快做完了。”乔父对着电脑哈哈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电脑聊天，“你也是，不用老来这里，好好学习就是了，复习情况怎么样，用不用报个补习班？”

        “不用啦，我自己会努力的，学校也还会去的。”乔栖见乔父有心聊，悄悄握了握手提袋，接着说，“我想，考上本校高中没有问题，只是体育分还是有点…嗯，这点分丢了也没什么吧。”

        “嗯。你自己觉得好就好，爸爸不要求你太多。只要有高中上就行，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爸爸说。”

        “我现在已经在挣钱了，别说养活自己，养活爸爸都没有问题的！我战队那边待我也挺好的，我……”

        “哎老刘，这里是不是写错了？”乔父停了打字的手，着急忙慌将电脑转了屏，“你看看这个部分，和之前实验测试的血压……”

        刘教授本来还在蹭乔栖带来的点心，突然被叫过去也是一愣，迅速进入状态：“我看看，这里是不是小王负责的？”

        “……”

        突如其来的打断僵硬了嘴角。

        姑娘原本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在尴尬中，不太自然地垂落到中途，轻巧化成无奈的浅笑，变化得如同千百遍那样熟练。

        连多余的挣扎都没有。

        隔着长长满桌，悄无声音敛起视线，张新杰低头继续手底简单的分类工作，看似专注，实则心情已经在沉落下去了。虽然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但果然与自己预测的一样。

        他曾判断，对这个父亲来说，乔栖绝不是不重要的，但或许比不上工作更重要。

        不过在将这个结论跟张佳乐商讨过后，张佳乐却给了完全不同的看法，甚至不可思议他会这么认为——

        “哈？不不不，相信我，任何一个在女儿失踪后急红了眼的父亲，都不可能将女儿的人命放在工作之前的吧？”

        酒店房间里，张佳乐盘着双腿，跟讲课一样认真强调，“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都失去过女儿了，怎么可能不珍惜啊？”

        张新杰不觉得张佳乐说得完全对，“那你要怎么解释他的态度，还有喻文州说的，那位父亲完全不关心她去的是什么地方，玩的什么游戏，去的什么俱乐部，拿的什么工资，他唯一要知道的就是自己需要做什么，这可以说是珍惜吗？”

        “这……”张佳乐被问住了，“为什么啊……”

        “……我就是想要搞清楚这点才找你来b市的。”

        “我又不是专家。”

        “因为专家也帮不上忙，我才拿你当活马医的。”

        “靠！我也没办法啊，我生来就知道对栖栖好，珍惜她，怎么可能了解得了这种完全不珍惜她的人的心情啊？”

        “你是说要我去问孙翔？”

        “那是对牛弹琴好吧，我说你就不能直接问栖栖吗，这种事她肯定比谁都清楚啊！”

        “你能问得出口吗？”

        张佳乐一怔，本要继续据理力争的话卡在喉咙里，视线也回避了张新杰直视的眼，无法回答。

        直到这个时候，张佳乐才明白为什么张新杰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以及，那根本问不出口，也无从下手，只能在旁看着乔栖被人抛下的心情。

        问不出口。

        要真正珍惜她的人，去扯开纱布，问她疼不疼这种事……

        张新杰做不来，张佳乐更不可能。

        “……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她父亲这么反常，但至少，我可以肯定问题不出在栖栖身上，栖栖一定有跟她父亲说起过荣耀的事情，”张佳乐越说越笃定，也重新转回头看向张新杰，“她很容易就会将话题转向荣耀，也喜欢分享给别人听，即使这样，她的父亲仍然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能说明……”

        张新杰嗯了一声，“确实，以至今为止我对乔教授的观察，也是这么判断的。”

        不是乔父真的忙到没有时间了解，也不是乔栖没有为此努力过，而是更加直白的“不想了解”。

        她父亲，在拒绝了解女儿的一切。

        “真是……”张佳乐抓了抓头发，嘀咕起来，“真是有够让人嫉妒的啊……”

        张新杰难得地叹了一句：“是啊。”

        多让人嫉妒啊。

        在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挤入乔栖的生活，拼了命想要了解乔栖的一切时，乔父也好，孙翔也好，为什么那些与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那些被她全心全意爱过的人……

        总是，不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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