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柄

细雨霏霏，连绵的雨丝从天幕飘落到房檐上，顺着瓦檐汇聚成一滴滴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到窗边的池塘里。

        奚云初垂首坐在案前，一手翻看着手里的账簿，一手轻轻拨着算盘。

        刚拨了几下，她手里的动作便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盯着眼前的算盘发呆。

        没过一会儿，又懊恼地将手中的账簿往前翻了一页，重新拨弄起手中的算盘。

        芷兰在一旁看着奚云初心不在焉地已重复算了几遍同一比账目，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拿过奚云初手中的账簿，轻轻合上放到了一旁。

        “小姐，您既没有心思，不如改日再算吧。我看您都算了三遍了……”

        奚云初并未反驳，只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舒了口气。

        她将身体放松下来趴到桌上，一张小脸埋进臂弯中，纤长指尖还在转着手边算盘上的珠子。

        她现下确实没有心思算账。

        两日前上元节宫宴上，她原应该与三皇子订下婚约，但如今，她却莫名成了北胤侯的，侧室？

        一切发生得太快，令她始料不及。这两日，她都未曾想明白为何会如此。

        芷兰看奚云初如此，知晓她定是为了赐婚一事烦恼。

        毕竟现下，京都谁人不知，奚家四小姐被赐婚给北胤侯做了侧室。

        芷兰心中担忧，宽慰道：“小姐，您是否在担忧赐婚一事？”

        “……”

        奚云初沉默半晌，方才闷声问道：“芷兰，你可知……心悦一人是何种滋味？”

        芷兰思索片刻，答道：“芷兰不知。可按侯爷宫宴上所言，他在上元节那日对您情根深种，才冒着得罪皇上和三皇子的风险，在宫宴上求娶。按着这份情意，日后定然会对您极好！”

        奚云初苦笑。

        情根深种？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她尚且不知自己哪里入了这位杀神的眼，竟让他如此高调在皇上赐婚之际，当众求娶？

        奚云初脑海中浮现那双她看不分明的黑眸。他当真对她情根深种吗？

        那他口中已经订过亲的心爱之人呢？

        奚云初心中微恸，缓缓直起身，将目光轻移至窗外。

        绵密的春雨已慢慢停下来，一滴晶莹的水珠挂在瓦檐边上将落未落。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不过几日的功夫，宫中景象已与上元节大不相同。

        冬末的寒冷随着春雨消逝，碧绿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曳，终于显出几分初春的样子来。

        奚云初随着玉嬷嬷缓步走入粹华宫中。

        “娘娘，四小姐来了。”

        太后正由一旁的婢女服侍着，用一碗银鱼羹。

        奚云初俯身行了一礼，轻声道：“姑母。”

        太后将手中的匙搁下，挥了挥手，起身朝奚云初伸出手：“初儿，来。”

        身后的婢女俯身将桌上的白瓷碗迅速收拾好端了下去。

        奚云初随着太后坐到一旁的榻上。

        “初儿，近日如何？”

        奚云初微微低下头，答道：“一切都好。”

        太后微微一笑，用婢女端过来的铜盆里的水净了手，方才又转过身，目光慈爱地对着奚云初开口道：“不必在哀家面前逞强。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奚云初抬起头，眼眶已然有些泛红。

        “怪哀家吗？”

        太后伸出手，轻轻抚上奚云初的发丝。

        “姑母。”

        奚云初缓缓摇了摇头，她自是不可能会责怪姑母。

        太后怜爱地看着奚云初含泪的双眸，接着说道：“北胤侯此人手握重兵，如今在朝中，更是唯有他能与丞相一脉分庭抗礼，虽手段狠辣，可从未行过作奸犯科之事。日后，以他之能，定能护你周全。”

        奚云初嗓音喑哑：“初儿明白，姑母定是为了初儿好。”

        太后轻轻拍了拍奚云初的手：“哀家知道，委屈你了。但他既求皇上赐婚，今日你虽做了他的侧室，来日，他的府上定然也只能有你一个夫人。”

        奚云初垂眸点了点头。

        太后叹了口气：“转眼间，哀家的初儿也要嫁作人妇了。恍惚间，还是几年前你阿姐入宫的情形呢。”

        “去吧，去看看你阿姐。”

        奚云初跟在奚月枳身旁，缓缓穿行在御花园的小径中。

        奚月枳身着百花曳地长裙，步子极慢，平日里总是带着明媚笑容，此时却一言不发，脸色极为难看。

        “阿姐。”奚云初跟在身后轻轻开口唤道。

        她知姐姐这几日为了她赐婚一事，与姑母在粹华宫中大闹了一场。

        “我今日去见过姑母了。”

        奚月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奚云初：“初儿，阿姐并非责怪姑母。我知姑母想的，不止是你，也是整个奚家。可为何？奚家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幸福去……”

        她话未说完，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奚月枳牵过奚云初的柔荑握在手中，缓缓往前踱步：“你只需记住，无论将来如何，阿姐永远在你身后。”

        奚云初双眼泛红，泪凝于睫。她清楚，姑母对她的疼爱和教导不假，但也希望她为奚家尽一份力，而阿姐，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奚云初微微一笑，将双手缠在奚月枳的纤细手臂上，头亲昵地轻靠在姐姐的肩膀，含笑撒娇道：“我知道阿姐待我最好了。阿姐，初儿不想嫁人，初儿想一直留在你和姑母身边~”

        奚月枳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她轻轻地敲了敲奚云初的额头：“都要嫁人了，还跟姐姐在这儿撒娇。”

        奚云初委屈道：“初儿不嫁人了。”

        二人行至御花园深处。

        奚云初仍亲密地靠在奚月枳身上撒娇，看到了远处廊亭中的皇后与周锦歆。

        奚云初松开奚月枳的手，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物，跟在奚月枳身后走向前去，盈盈向皇后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仪态端庄地点点头，对着奚月枳轻笑道：“妹妹也在此处。”

        周锦歆站在皇后身后，嫌恶地看着笑容不减的奚云初，冷笑着哼了一声。

        奚月枳轻睨了周锦歆一眼。

        “锦歆，还不见过贵妃娘娘。”

        皇后出声提醒道。

        “我……”周锦歆还欲反驳。

        皇后往后轻扫了一眼，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周锦歆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情不愿地服了服身：“见过贵妃娘娘。”

        奚月枳并未应声。

        皇后像是丝毫不在意，接着说道：“这几日都不见妹妹，今日云初和锦歆也在，不如一起在此处小坐片刻。”

        奚月枳粲然一笑：“那便打扰姐姐了。”

        桌上又添了些精致的糕点，皇后与奚月枳在说些闲话，奚云初无聊得紧，一声不响地倒是吃了好几块软糯的桂花糕，此时眼角眉梢皆带上了满足的笑意。

        “云初与侯爷的婚期可确定了？”

        皇后不知何时将席间话题转向奚云初。

        周锦歆的目光不怀好意地朝奚云初看过来，神色间的嘲讽昭然若揭。

        奚云初恭敬回道：“已确定了，下月初八。”

        周锦歆娇声开口：“那可要恭喜云初了，现下你的婚事在京都已传遍了呢。”

        周锦歆笑容愈发灿烂。京都现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名动京都美貌绝伦的奚家四小姐将要嫁与北胤侯为侧室。

        奚云初再怎么得意，勾搭上了北胤侯，还不是只能做侧室，成了无数世家公子小姐们的笑柄。

        日后，奚云初还拿什么和她这位丞相千金争呢？

        奚云初面不改色：“多谢周小姐。”

        周锦歆接着道：“届时我定然会好好恭贺奚小姐，看着奚小姐入门，日后见面的日子可就少了。”

        奚云初手指微动，她自然知晓周锦歆话中的嘲讽，侧室入门，哪有从正门进的道理？即便皇上说过享有正室尊荣，必也是要从侧门入府的。

        只怕如今，她已沦为全京都的饭后谈资了。

        奚云初心绪微动，面上却仍然不显。

        周锦歆越发得意：“这侯爷对奚小姐真真是好啊，我说怎么上元节那日会见你与侯爷在一处。”

        她叹了口气，仿似真的非常惋惜的样子：“可惜啊，侯爷家里已经有一位正室了。”

        奚云初神态自若，正要开口，一旁的奚月枳哼笑一声，青衣广袖翻飞，桌边的糕点应声落地，有几块不偏不倚地落到周锦歆身上。

        周锦歆大叫一声，慌张地挥落身上的桂花糕：“你！”

        她今日穿的可是新定制的撒花烟罗衫！

        奚月枳淡淡开口：“手滑了。”

        一副方才全然没有听到她说话的模样。

        周锦歆恨恨地看着奚月枳，却不敢对她发作，转过头对着皇后撒娇：“姑姑……”

        皇后眉头微皱，对着旁边的婢女吩咐道：“清月，还不快服侍小姐去清理。”

        眼见着皇后一行消失在小路尽头，奚云初才舒了口气。

        奚月枳轻笑出声：“怎么样，这周家千金处处刁难你，出气了吗？”

        奚云初莞尔一笑，并不作答，墨色眼瞳中的笑意却十分明显。

        奚月枳却更不放心：“日后嫁了人，可不要让别人欺负了去。”

        转眼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奚云初正伏于案前，专心致志地抄着手中的文章。

        “小姐，今日侯爷差人送聘礼来了！人已经到门口了，三公子在门口招待呢。”

        芷兰满脸喜色，慌慌张张地从院外跑进来。

        奚云初并未答话，静静地将手中的字写完，拿起桌上的纸张打量了一会儿。

        行云流水，笔酣墨饱。

        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地笑容。

        芷兰看奚云初这副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不好奇侯府的聘礼有多少吗？”

        奚云初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多少？”

        “足足有三四十抬！府里的人说，队伍都快排到巷口去了。”

        芷兰忍不住随着比划，将手臂伸得老长。

        奚云初轻笑出声：“毕竟是皇上亲赐的婚事，无论如何面上总要过得去。再说了，不论侯府聘礼有多少，三哥和姐姐姑母定不会让我受委屈。”

        芷兰点头：“那是一定的，娘娘和公子可是为小姐准备了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和嫁衣都是找的宫内的裁缝定制的呢。”

        大喜的日子不日就要来了，芷兰似是被将要将军府门前的喜气感染，整个人洋溢在小姐将要出嫁的兴奋之中。

        奚云初不由得也带上几分笑意。

        她已想清楚，尽管京都多流言蜚语，但如今大局已定，北胤侯会成为她的夫君，那她自然要往前看。

        奚云初在心里默念。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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