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敬玉山

亥时三刻，北胤侯府书房。

        “主子，今日还收到了裴将军的信。送信人说，裴将军嘱咐一定要亲自送到您手上，不知是否是漠北有何要事。”

        钟尧从衣袖中掏出今日收到的书信，双手递到谢惊堂手中。

        谢惊堂不动声色地打开手中书信，不知看到了什么，眉间神色逐渐冷凝。

        钟尧担忧开口问道：“是漠北出事了吗？”他心中一急，莫非是突厥人突然进犯？

        谢惊堂垂首摇摇头，将手中看完的信件轻凑到案上烛火上。

        信件“哗”地燃起火星，顷刻之间便消失殆尽，只余一抹灰烬悠悠飘落到地上。

        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裴宗越想来是坐不住了，那便让他回来吧。”

        谢惊堂说完，将目光投向地上的灰烬，半晌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主子？”

        钟尧满面疑惑地看了看坐于案前的谢惊堂一眼，试探着叫道。侯爷今夜从西院回来以后，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谢惊堂双眸微微一凛，原本略微涣散的目光集中到钟尧身上，浓眉微微皱起，淡声开口：“敬玉山一事，就按照今晚说好的办吧。三日后，你与我一道护送皇上一行出发。”

        钟尧俯首：“是。”

        钟尧正欲告退离开，谢惊堂沉吟片刻，眉间蹙得更深，又开口道：“霓声还没回来吗？”

        钟尧一顿：“……还未。”

        自上次将府中管事之权交给夫人之后，谢霓声原本就心中不满，今日得知戚弦冰要搬离侯府后，更是找到侯爷大闹一场。

        谢霓声平日里虽有些娇惯，但原还有几分看谢惊堂脸色行事的意思，今日在气头上简直口不择言，被谢惊堂打发回房后，便直接出府住到戚弦冰的新院子里去了，大有戚弦冰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的意思。

        钟尧暗自打量了一番谢惊堂略有些烦躁的神色。

        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谢惊堂年少时失去父母，带着当时尚且年幼的谢霓声，历经了无数磨难，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到靖城与他们一家相遇。

        谢惊堂虽平日里不说，但对谢霓声是极好的，以往也只有在这个幼妹面前，面上才能有几分真挚笑意。

        可是今日，谢惊堂却对谢霓声不假辞色，但现下看他的样子，心下定是有几分后悔的。

        钟尧内心更加疑虑，主子为何会为了西院的夫人如此？

        他暗自叹了口气，算了，看来明天还得去一趟，将谢霓声接回来。

        谢惊堂冷静片刻，挥了挥手：“去歇息吧。”

        钟尧俯首：“是。”

        钟尧拉上房门，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廊下。

        谢惊堂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将手指抵上了太阳穴处，目光落在案上的烛火上。

        火光摇曳，映在他浓墨般的黑眸中。

        他仿似在火光中，看到方才奚云初攥紧他衣袖苍白的纤细指尖，和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看不真切的脸庞，转身离开时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谢惊堂心口蓦地抽痛。

        他将右手轻轻抵在心口。

        今夜不由自主地走进西院，翻看到那张写了他姓名的宣纸，一切仿似与前世重叠在一起，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何处是梦境何处又是现实。

        若不是，前世与奚云初在敬玉山相知，今夜他又是否还会到西院去？

        心口还在隐隐作痛，谢惊堂自嘲一笑。

        前世既已领教过，何必再报幻想。

        三日时光稍纵即逝。

        到了出发这日，奚云初随着谢惊堂和钟尧一行出了侯府。谢惊堂看她的眼神，倒似比前几日那夜还要冷漠，奚云初心中不愿再多想，一路都未再抬头看他。

        敬玉山一行，乃是皇上为了到山上的永慈寺中祈福。皇上近几年对此道颇感兴趣，甚至近日还在着手修建敬玉山一旁的香山行宫。以往几年也有到敬玉山祈福的规矩，故而这倒不是奚云初第一到敬玉山去。

        此次随驾的有皇后、奚贵妃、宸妃以及几位皇子，太后自年后大病一场，一直身体欠佳，故本次并未随行。

        敬玉山在离京都大概五十里外，随行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京都出发，按照他们的脚程，乘车尚且需要大半日的功夫。

        最前方是钟尧带着一众侍卫领路，后面跟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华丽车驾，奚云初随着奚贵妃一路，后面还跟着静妃及一众皇子。

        谢惊堂骑马随行在皇上车驾左右，神色冷冽。奚云初轻轻放下掀起一角的车帘。

        奚月枳打量了奚云初神色半晌，蓦地开口道：“你喜欢他？”

        她虽仿似是在询问奚云初，但看了奚云初面上仓皇的神色，心中已暗自做了判断。

        奚云初一愣，神色紧张，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阿姐说什么？我……我现下已经嫁与他了。”

        奚月枳暗暗叹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手将奚云初鬓边一丝微乱的发丝整理好，仔细打量起眼前娇嫩的脸庞。

        面前的人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专心盯着人瞧的时候，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里尽是一个人的倒影。

        奚月枳轻轻一笑：“傻初儿，嫁与不嫁与喜不喜欢又有何干？”

        奚云初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姐，仿似看到阿姐眼中有一丝水珠和不易察觉的难过。

        奚月枳目光坚定，朗声开口：“你既喜欢他，那便让他也喜欢你不就行了？”

        奚云初看着阿姐的目光，摇了摇头，想是自己一时看错了，她微微敛目，犹疑道：“我……我不知。”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不知是不是喜欢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让他喜欢自己。

        初见时，谢惊堂曾在花灯节上救了她，后来便在宫宴众目睽睽之下对她求娶，却是要她做他的侧室。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认清眼下局势，欲如寻常夫妻一般与他相处。可是，他不仅三番两次对她视而不见冷眼相待，还纵容妹妹对她恶言相向。

        如今，她本该认清自己在他心中并无地位，日后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定不该再对他抱有幻想的。

        可……她总梦到初见时那人看向他的双眸，成亲那日那人牵她时微凉的手和说话时低沉的嗓音。

        奚月枳看着面前迟疑迷茫的奚云初，轻轻牵过她的手，神色认真道：“这世间之事，错过了，便再也无法重来，阿姐望你能不留遗憾。”

        奚云初呆愣在原处，心中思绪万千。

        她思索良久，才颤颤巍巍地轻声说道：“可是……阿姐原先是不同意我嫁与他的。而且，他也说过，他已过世的妻子是他心爱之人，又怎会喜欢上我？”

        奚月枳畅然一笑，一手轻轻掀开一侧车帘，目光望向马车外的景色，轻声道：“我先前不同意，是因为他在朝中树敌众多，难保有一日不会出事。但现下，一切既已成定局，你又心悦他，我自是相信你的眼光。

        至于他的亡妻，或许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但当日是他求娶你，你既没有对不起他，也没有对不起他的妻子。既如此，若不遵从本心去试试，怎会知道结局如何。”

        奚月枳美目流转，将目光放到奚云初的洁白面颊上，看着奚云初双眉紧皱的模样，含笑道：“何况，初儿生得这般好看，又如此蕙质兰心，他有何道理不动心。”

        奚云初呆呆望着车帘半晌，复又掀起手边车帘，轻易便在人群中寻到了一抹玄色身影。

        那人骑在马上的脊背挺直，长身玉立，鼻梁高挺，虽神色冷淡，但一副丰神俊朗的身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奚云初痴痴望了半晌那人的背影，那人像是有所察觉，寒星般的双眸直直朝这边望过来。

        四目相对，奚云初毫不闪躲地看着他的双眸，蓦地朝着谢惊堂展颜，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惊堂淡然地移开了视线。

        奚云初轻轻放下车帘，看着一旁含笑的奚月枳道：“多谢阿姐，初儿明白了。”

        经过大半日的舟车劳顿，一行人终于在永慈寺门口停下。

        奚云初将手搭在芷兰腕上，盈盈下了车，眼神却不经意间瞟到后方一丝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身蓝色锦袍，气质清冷地立在人群中，与御花园那日所见已大不相同。

        楚阑许察觉到前面的目光，也朝这边看过来，看到远处的奚云初后微微一愣，轻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奚云初回以一礼。

        奚月枳随后下车，由侍女整理一番衣物后，恰巧看到了这边奚云初与五皇子的回礼，轻轻皱了皱眉。

        她瞥了楚阑许一眼，牵过奚云初的柔荑，随着前方的队伍往前走，轻声开口：“前几日赏花宴后，你帮了五皇子一事，姑母与我提过。但我与姑母都觉得，这人恐怕不简单，你还是别与他走得太近。”

        奚云初疑惑开口：“为何？他那日苦苦哀求福公公，我实在看不下去，才以姑母的名义让福公公帮了他。”

        “听闻那日太医过去以后，他碧林苑中那位嬷嬷没救下来，那夜便断了气，碧林苑只剩下他一人。”

        奚月枳语气冷淡，接着道，“可刚过了一日，这位太医便在皇上面前，提起五皇子在碧林苑的近况，当晚皇上便去了碧林苑，第二日这位殿下就从碧林苑搬了出来，今日也临时点了他随驾。”

        奚月枳神色莫测：“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他在碧林苑待了十二年，甚少出现在宫中，却能让一个一面之缘的太医在皇上面前，冒着得罪圣上被降罪的风险为他说话。这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奚云初暗自皱眉记下，思量片刻回道：“阿姐放心吧，我与他并无其他往来，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奚月枳拍拍她的手，轻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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