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翻脸同翻书一样快

午后的阳光炽烈，幸得山间树木成阴，倒给此处增添了一抹凉意。

        皇上和皇后已缓缓下了车驾，由着身旁的侍女整理衣物。皇上近日身体虽有所好转，但面色仍旧十分苍白，喉间间或发出一两声咳嗽，便能听闻皇后偶尔两句关怀的温言软语。

        奚云初看了身旁的奚月枳一眼，却发现阿姐的目光并不在此处。她沿着奚月枳的视线，看到站在树荫下长身玉立的谢惊堂，和正垂首与谢惊堂低声言语的钟尧。

        待到队伍逐一整理完毕，皇上便站在寺前打量了片刻，皇后端庄立于他身旁，二人一齐拾级而上。几名太监和宫女分立两侧，随侍左右。

        奚云初扶着奚月枳的手臂，悄然无声地跟在其后慢慢往上走去。

        众人皆神色肃然，不敢嬉笑和言语，一时间显得整个队伍更加庄严肃穆。

        寺门前立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和尚，手持佛珠，神色宁静。其后跟着一名看起来年纪颇小的小和尚，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元和帝。

        站在前面的和尚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面不改色道：“贫僧参见皇上。”这便是永慈寺的方丈了无大师。

        皇上往前一步，虚虚脱住了无的手，开口道：“了无大师不必多礼。”

        “皇上请随我来。”了无往旁边一指，引路道。

        一行人便随着方丈往寺内走了。

        随后，便是皇上皇后以及各位皇子一一参拜祈福。待仪式结束时，已是金乌西坠。

        奚云初将奚月枳送至房内休息，便带着芷兰往永慈寺前院的大殿中走去。

        此刻炎炎烈日已经落下，只余下一丝日头晒过的燥热，伴着徐徐凉风，倒是十分舒爽。

        庭院中有几名小和尚在清扫落花，见到奚云初和芷兰的身影，皆是温和有礼微微点头。

        奚云初自是一一回礼。

        二人的脚步在殿外停下，今日皇上一行到访，寺内便谢绝了寻常香客。现下众人已各自回屋，大殿中空无一人。

        芷兰停步守在殿外，奚云初缓缓走进庄严的大殿中，在巍峨佛像前轻轻跪了下来。

        她身姿袅娜，双手合十，目光中透露着期许，语气真挚，轻声开口道：“信女奚云初，一愿姑母的病早日好起来，阿姐和三哥也能一直平安喜乐。二愿霜依觅得良人，不必做心中不愿之事。三愿……”

        她双目微敛，眼前浮现出谢惊堂冷峻的面容，声音轻轻一顿：“三愿，得偿所愿。”

        奚云初躬身虔诚叩拜，又闭眼颔首道：“望菩萨保佑信女早日达成心愿。”

        奚云初迈步出了大殿，又吩咐芷兰给殿外的功德箱内添了些香油钱，才步伐轻快地在寺中闲逛起来。

        永慈寺以风景秀美而著称，前些年香火旺盛，由此声名远播，后又得了皇上的青睐，自然是修缮得极好，还有几分书中江南的韵味。

        奚云初近日以来，难得有此番好心情，面上不尤泛起一丝清浅笑意。

        二人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一处偏僻水榭旁，水面波光粼粼，池中荷花盛开，让她想起侯府西院的一池荷花。

        芷兰惊喜开口道：“小姐，这里荷花倒与咱们院子里的有几分相似。”

        奚云初微微一笑，正欲点头道二人真是心有灵犀，却听到假山外的小径上传来一阵笑声。

        “怎么？你以为，从碧林苑出来了，就有资格与本太子相提并论了吗？”

        奚云初示意芷兰噤声，听出这是太子的声音。她不欲再听，四下打量片刻，发现此刻离开必定会被太子发现。

        二人只好继续屏气凝神地站在假山后。

        “自然不敢，我方才不是有意冲撞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楚阑许的清冷声线中似乎带了一丝无奈。

        太子却不依不饶道：“我看你这两日似乎颇为得意啊，你以为父皇为什么将你接出碧林苑？那是因为……他自觉时日无多，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多年未见的儿子，一时心软而已。不然，就凭你那给父皇戴了绿帽子的母妃，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芷兰听了这话，神色惊恐，险些叫出声来。奚云初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但内心也是微微一怔。

        太子话中所说，无论在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是犯了死罪的大不敬，可太子却如此肆无忌惮。他话里的嘲讽显而易见，语气中虽含着一丝笑意，说出口的话却让远处的奚云初都冒出了丝丝寒意。

        奚云初一时竟有些同情那位一面之缘的五皇子。

        楚阑许并未做声。

        他双拳暗暗在袖中握紧，垂首立于原地。

        “你既如此想方设法地要从碧林苑中出来，那最好是谨守本分。”太子看他这副模样，似乎颇觉快意，脸上笑意渐深，话锋一转：“不然，别怪本太子日后不给你留活路。”

        楚阑许喉间发紧，面上却恭敬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轻瞟他一眼，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楚阑许眉间陡然阴郁起来，眼中森然冷意四溅，却不经意看见后方假山旁飘过一抹熟悉的碧色衣角。

        他敛目思索片刻，回过身来，片刻的功夫，面对奚云初时眉间已从阴郁森然变得温润有礼：“奚小姐？”

        奚云初脚步一顿，她本想趁太子离开之时，赶紧离开此地，这件事不是她该管的，现下偏被对方瞧见，想必也定是知道她听到了。

        奚云初一时有些尴尬，转过身朝着楚阑许盈盈一拜：“殿下。”这事需得解释清楚，以免日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向后一瞟，芷兰便会意地退到了远处树荫下，转身时暗自偷看了对面的五皇子一眼。

        楚阑许身边并无侍从，迈步走到奚云初身边，嘴角挂着一丝温润的笑意。

        奚云初低声开口道：“方才我与芷兰只是在此地赏景，谁料突然听到殿下与太子殿下在此处“交谈”，并非有意偷听二位殿下说话。殿下请放下，此事我们定不会说出去。”

        楚阑许倒似是没想到奚云初会解释这些，唇边笑意渐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自是知道奚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两次与小姐见面，皆是这样的情形，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奚云初一愣，对方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现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看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也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殿下不必介怀，此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楚阑许面露感激：“上次之事，我该多谢奚小姐，若不是小姐帮忙，孙太医又看我一人可怜，我现下想必还在碧林苑中。”

        奚云初心中思及阿姐今日的提醒，不欲多提此事，客气道：“不过举手之劳，殿下不必言谢。”

        “若殿下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奚云初行了一礼，含笑朝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奚云初转过身，面上还带着方才的半分笑意，回头欲寻芷兰，却见芷兰低垂着头站在树荫下，身边站着一言不发的谢惊堂。

        她微微一愣。谢惊堂背手立在芷兰身旁，漆黑的双眸看不出情绪，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奚云初脚下步伐微乱，迈步朝这边走过来，直至到了他的身旁，才低声道：“侯爷，你怎会……”

        她话还未说完，谢惊堂突地深吸一口气，原本背于身后的手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手背青筋迸发，手指发力紧紧地攥住奚云初，转身欲走。

        奚云初只觉手腕剧痛，脚下踉跄一步，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谢惊堂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你……你弄疼我了。”

        谢惊堂的手并不似平日一般微凉，现下他的手背微烫，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袖快要将她手腕烫化。

        谢惊堂一怔，手下力度微微放松些许，但仍握着她的手腕，还未开口说话，便被挡住了去路。

        身着蓝色锦袍的楚阑许微微皱眉拦在了他的身前，眼神却担忧地看着奚云初：“奚小姐，这？”

        “她是我的夫人，你该叫她一声夫人。”

        谢惊堂声音冷冽，站在常年不见阳光，身材纤瘦的楚阑许面前，气势凌人，眼中寒意渐盛。

        奚云初和楚阑许同时因为这话楞在当场，楚阑许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奚云初。

        谢惊堂拉着奚云初手腕，神色自若地迈步绕开眼前的人，步伐略大，自顾自地往前去了。

        楚阑许还楞在原地，芷兰只好慌乱地向他行了一礼，跟着前面那两人快步离开了。

        奚云初跟在谢惊堂身侧，微微有些小跑地跟上谢惊堂微急的步伐，时不时抬头打量他深邃的侧颜，他手中的温度透过微薄的衣袖触到她的手腕。

        谢惊堂将奚云初带到寺中为他们二人准备的厢房中，奚云初还未来得及查看房中布置，谢惊堂便猛地将门拍上，把慌张的芷兰隔绝在了门外。

        他转过身，眉头微蹙，目光狠狠地盯着奚云初。

        奚云初神色不解，伸手揉了揉当才被捏疼的手腕，低声问：“你怎么了？”为何一副如此生气的样子？

        谢惊堂又打量她片刻，目光转向她方才被攥住的那只手腕，冷声开口：“今夜，便在这里休息。”

        “啊？”

        奚云初朱唇轻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她前日才放下颜面，问过他是否要宿在她的院子里，他当日明明不愿的。

        可现下，面前的人看着她愣神的模样，却蹙眉端着一副“不行吗？”的样子。

        奚云初又低下头去，轻声说：

        “哦。”

        男人怎么也翻脸同翻书一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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