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二秋（一）

寒来暑往，今年夏天太热，以至于让人觉得秋天来得特别早。

        九月第一天，夏周舟正式入职叶杨芝所在的工作室。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很多商单不太出头的摄影师都会考虑接。

        夏周舟作为摄影工作室的萌新，整天跑，帮忙做些杂活，再过几天才会和叶杨芝飞北京。

        每天排得满满当当，夏周舟不可避免地冷落了陈勉。

        某天出去拍拖看电影，开场十分钟不到，夏周舟睡着了。

        散场后，她坦白说：“抱歉，我今天挺累的，也许我们不太合适，如果你以后不想出来可以跟我直说。”

        但陈勉坚持，说可以试试。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夏周舟还在考虑明天需要几点起床——工作室离家很远，她明早上要赶去帮人整理拍摄的布景。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挺好的，大家都忙工作。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也没有，彼此都对对方保留一定的空间和好感。”

        “适合结婚吗？”夏周舟开玩笑。

        可陈勉点头，直言不讳，“缘分不是用来恋爱的，是来结婚。”

        听到答案的夏周舟心里一怔，恍惚间有点不太明白，后来她回到家冲了澡冷静下来，才清楚陈勉话里的含义，喜欢是不择手段也要在一起，可结婚不是。

        陈勉最后说，“你要是觉得我这想法不对，或者有喜欢的人，跟我直说就好，我不会强求，更不会藕断丝连。”

        ————

        第二天上班时间没到，夏周舟等来的不是催促电话，而是李牧的消息。

        自从加了联系方式，李牧不断跟她报备白纪远行踪，美其名曰万一出了什么事，留给大家一个斡旋回转的余地，夏周舟不胜其烦，然而无可奈何。

        ————

        晚上的郊区很冷，夏周舟顶着一头毛线编织帽，套一身宽松的冲锋衣。

        她和叶杨芝赶早的飞机，白天到酒店睡了一天，晚上精神状态很好。

        手上接过叶杨芝递来的老字号糕点，她喝了一口泡在保温杯里的浓茶，惊叹：“你什么时候出去排队买的？网上说人很多，没两个小时买不下来。”

        “不是我去买的，沾了你的光，某人叫助理送来了。”叶杨芝拍拍手上残余的碎屑，品尝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夏周舟觉得不知道真相时糕点来得更美味些，听完原委，小块甜糕如鲠在喉，剩下的被夏周舟用纸巾包住，等饿的受不了了再吃。

        回完陈勉一如既往的“下班了，你那边还好吗”的消息，夏周舟将手机放下。

        叶杨芝调好装备，坐到夏周舟身边静候划过的流星。

        她开始闲聊。

        “你对象？”

        “相亲对象，在拍拖。”

        饶有兴致地从鼻腔发出一声感叹，叶杨芝双手抱膝，“你们平时聊什么，他知道你现在在北京吗？”

        “知道啊，聊天话题不就是日常吗。上班，午休，下班；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干了什么。”

        “谈恋爱有时候挺无聊的哈。”叶杨芝对此发表已经，“我和上一个对象就是这么吹的，他家里三个公务员，求稳，觉得我干这行风险太大，还要跑来跑去。”

        “不都是这样吗？”夏周舟调侃，“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真是这么想的？”叶杨芝打量她的表情，黑暗里眼睛却亮了一瞬。

        “那你都遇到白纪远了，真的会甘心找个普通的过日子吗？”这么问，没有恶意，她是真好奇。

        白纪远在常人看来，大明星，高富帅，出道这么久没什么也别影响形象的负面新闻，除了模特事情打架的黑历史。

        但那时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大家都能理解。

        夏周舟不语，闷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一句，“不合适吧。”

        “这么说，你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叶杨芝笑得暧昧，但也没有张扬的意思，语气和情绪都很平稳。

        “我……”

        夏周舟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无数惊呼赞叹响起——一颗冒着烟冲破月光的蓝色火流星划过天际。

        她的回答淹没在人海里。

        很短促的结束了，叶杨芝看着摄影机录像，说：“许愿了吗？”

        “没有，流星跑得这么快，怎么可能听见我的愿望。”

        “但或许它能捎给和你站在同一片星空下的那个愿望。摄影不也一样吗，拍下留住某种讯号信息，永久保存。”

        夏周舟从来没有那么浪漫地想过，她笑笑，说是啊。

        将抓拍到的照片发给陈勉，对方没回复。

        夏周舟在等消息的片刻，电光火石得想到，她只和白纪远一起看过日出日落，在他面前许过愿望。虽然出格，但夏周舟觉得如果是捎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想法像流星一样，虽然短暂，但真实存在，惊得夏周舟猛然滚落手上捏着的糕点。

        满地狼藉，像她现在的生活一样。

        其实夏周舟辞职去摄影，没陈勉说得那么潇洒，开始摸爬滚打淌水过河都不容易，他支持她，但不理解她。

        叶杨芝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一个灵魂默契的呢？”

        夏周舟语塞，因为对方是白纪远，有没有这个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

        到了半夜，夏周舟还没习惯，瞌睡虫上头，已然有点昏昏欲睡。

        她想，怪不得叶杨芝这么能唠嗑。

        打了个哈欠，叶杨芝把手心摊开在夏周舟面前，上面放着一根有线耳机的左耳，耳机连着一掌大的收

        音机。

        夏周舟还以为是听歌，戴上耳机听到熟悉的声音突然愣神。

        是白纪远的声音，他今晚突然做客一档电台节目。李牧有和她说，但夏周舟没放心上，结果还是听到了。

        主持人问白纪远有没有差不多的播音室访谈经理。

        他说：“这倒是不太有，不过以前给一个人录过mp3的音频。”

        白纪远的声音和他的外貌一般，极具攻击性，深沉低哑，荷尔蒙爆表，此刻他的嗓音里流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特别勾人。

        “那是什么呢，一首歌？一只诗？”主持人的声音娓娓动听，温柔得像一只大手轻抚发丝。

        “不是，是一则童话故事。”

        “那是什么故事呢，这是可以问的吗？”

        “是《小王子》，我朋友很喜欢，比认识我还要久。”

        白纪远有点调侃的意味藏在话里，尾调勾勒出一点深情的影子。

        夏周舟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立体深邃的眉目渲染出游离在冷静克制内的笑意，薄唇轻轻一弯，眼波流转，风流无处可藏。

        “今晚呼进来的电话特别热情呢，白影帝的魅力果然巨大。有人来电提问，很好奇沉稳内敛的你，会主动追喜欢的女生吗？还是说你当初的录音，就是送给某人呢？”

        夏周舟屏气凝神，听到了白纪远一声肯定的回答。她没由来地轻颤，把哆嗦的手指压弯在掌心佯装舒骨。

        内心的波澜却没有办法轻易化解，夏周舟一夜无眠。

        ————

        第二天，夏周舟回酒店补觉。

        睡前她问李牧，你们经纪人都不管管明星上台前的发言吗？

        做好了睡醒都不一定得到答案的准备，不料刚说完，对方显示正在回复。

        等了会，李牧答得理所当然，他说，白纪远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愿意承担这么说的风险，反正他又不需要女友粉，事业粉还怕他是gay，双方皆大欢喜。

        最后，他模棱两可来了句，不过你放心，白纪远对你有男朋友了这件事，还算有数。

        白纪远人在北京，还没有去找夏周舟的打算。

        那现在，到底谁看起来像是在期待，谁看起来像是在藕断丝连？

        答案呼之欲出，气得被搅乱心弦的夏周舟把手机摔在床头，蒙头大睡。

        ————

        回t市的第一天，叶杨芝放了夏周舟一天假。小唯中午在峦下心订餐，为她接风洗尘。

        夏周舟晚上需要赴陈勉的约，于是打扮一番，画了淡妆，就是懒得上美瞳，直接戴眼镜。

        到店的时候，她正巧和一行人撞上。

        白纪远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就转开视线，一副不熟的样子。

        反倒其中一个人饶有兴致地抬头，打量她一眼，似乎对她稍有印象，认出了夏周舟。

        夏周舟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不过几人很快就消失在包厢的走廊。

        混在其中的叶杨芝悄悄对她挥手，她回以微笑。

        夏周舟在大堂坐下，等小唯。

        叶杨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坐到她对面。

        “约会？”叶杨芝给自己倒了杯水，陶瓷杯贴在唇边，憋笑，在脑海中回味刚刚白纪远皮笑肉不笑的冷静。

        “不是，等朋友一起吃个饭。”

        叶杨芝若有所思，转念说道：“真好啊，不像我回来第一天就得陪老板来一场紧张刺激的寒暄。”

        夏周舟疑惑看过来，正中叶杨芝下怀。

        “你还不知道吧，白纪远和乔未都是我们工作室的投资人，大大的金主。你认识乔未吗？”叶杨芝不由想起来多年前白纪远和他的恩恩怨怨，谁能想到两人会有如此紧密合作的今天。

        “不认识。”

        一经叶杨芝的提醒，夏周舟想起来，但她确实和对方不熟——八年前自己和白纪远分手的最大推手，无数次细微的提示，还有那一句歌词，夏周舟至今没忘。

        yesterdayisawalionkissadeer。

        八年太久，乔未气质大变，成熟深沉得叫她大跌眼镜，没认出来。

        “白纪远工作室，乔未是股东之一，纪航传媒不就两人的公司吗？”

        公司名气很大，夏周舟知道，但她不知道白纪远属于自己做老板。

        那李牧怎么可能那么管着他，天天按时准点来找她通报，又是什么意思？

        八卦一阵，叶杨芝收到短信，苦着脸，“得走了。”

        “你去吧。”夏周舟扶稳镜框，收到了小唯的短信，她快到了。

        心情正郁闷，江茉破天荒地给她打电话。

        前几天正好学生开学，江茉忙死，微博自从工作稳定后，也不怎么更新维护，她属于是过气得不能再过气的网红。

        夏周舟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刚批改完卷子，这群小兔崽子气死我了，暑假不学我能理解，退步得一塌糊涂，真是要被气死！”江茉哭诉，声音听起来有一股心如死灰的味道。

        “还行，前几天我工作辞了，和一个带我的同事去北京拍了流星。”

        “挺好，”江茉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问出来，“前几天那新闻不是闹得甚嚣尘上吗，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夏周舟自嘲，不都澄清了吗，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问题。”

        经过的白纪远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他拉低帽檐叫别人看不清神色，脚步没有一丝停顿，走远。

        ————

        夏周舟晚上和陈勉见面，不巧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刮起的风剐在皮肤上引起一片湿濡的寒颤。

        小唯把她送到约定的地点，开车去加班了。

        广场大屏滚动出白纪远奢侈品代言广告，有女生驻足，发出一片吸气赞美声。

        夏周舟躲在狭窄的屋檐下，天色昏暗，黑云翻滚，唯有那一片是明亮刺眼的，她有些愣怔。

        陈勉姗姗来迟，帮她带了一件他的外套。

        夏周舟披上，有些不习惯被陌生的气味包围，在陈勉手伸来的瞬间，她躲掉了。

        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沉默，陈勉温柔笑笑，“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夏周舟过意不去，可身体最直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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