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戈壁国

【四】

        我就这样被接到了戈壁国，成为了有幸被寻回的沧海遗珠。

        回朝的那一天，我坐在辇车中，听见外面百姓议论纷纷。有好奇我面容的，有羡慕我仪仗盛大的，也有惊异于明珠还朝故事曲折的。无论他们心思如何，最终落在口中，都化为了整齐的一句：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铁菊哥哥领着我过宫门，一路走进戈壁国的皇宫，踏入群臣严阵以待的大殿，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我的父亲。

        父亲威仪甚重，神情严肃，看不出任何喜悦，我只悄悄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偷看。

        激动的心情在这被泼了冷水，我站在大殿中，感觉浑身发冷，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动，铁菊哥哥突然回过头来，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腕，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别怕。

        我的心一下就定了。

        父皇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我们交握的地方，只一眼又移开，神色淡淡地开始宣读圣旨。

        我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不自在地挣扎了下，铁菊哥哥把头转回去，神色自若地收回手。

        我跪在地上，听见上首那位初次见面的父皇说，赐我公主府一座，改名玉昔，旧时之名代桃作小字，择日祭祖入宗谱。

        【五】

        公主府的生活与我想象的大为不同。

        我曾经侍候大小姐，随其晨昏定省，每每惊叹于大家闺秀的忙碌。朝读诗书，午弹瑟，时不时还要到正院聆听主母的教诲。

        一小城的臣子之女尚且如此，一国公主的教养又该如何严厉？我光是想想，便心生怯意。

        不料我所想像的一切棍棒教育都未曾发生，公主府的生活意外地悠闲自在。

        听说是铁菊哥哥特意为我求来的恩典，言我流落在外多年，吃苦良多，便不再用宫规苛求我。

        我心生感激，更是对铁菊哥哥多了几分依赖。

        想我孤身一人从自小生养之地的大吴，来到漠漠烟尘的戈壁，身边仅有一个认识不过百日的哥哥，自然免不了感到孤独害怕。

        于是闲暇之时，我多找借口溜到梁王府，希望得到铁菊哥哥的安慰。

        只是我们相处也不久，不知从何谈起，过去十几年为奴为婢的生活故事，早在来戈壁的路上便已如数交代，我只能缠着他询问我那不知踪迹的母亲。

        【六】

        铁菊哥哥说，母亲是一个苦命人。

        这带有叹息意味的开头，似乎就预示了故事那非同一般的曲折。

        事实也如此。

        母亲原先是戈壁国的公主，按照辈分来说，本来应该是父皇的妹妹。

        不料天意弄人，一朝被查出鱼目混珠，母亲原来是几十年前被错抱了的贫民之女。

        那时太后随先皇巡游江南，突然被查出身怀龙胎，不宜旅途奔波，便住在江南行宫养胎。

        一日出门踏青，不料遇到流寇，仓皇躲逃之下动了胎气，只得藏在一处山野中匆匆生产。

        万幸母女均安，却不料一同逃难的一位农妇也是同一日生产，也生了个女儿。产婆将婴儿带下去洗身，一个粗心，便抱错了襁褓。

        一朝真相大白，明珠归位，母亲则处在了尴尬的地位。

        宠了十数年的公主，再怎么也不至于全无感情，先皇念及旧恩，又体谅此事全然意外，母亲毫不知情，没追究她的责任，只摘掉了她的封号，将其认作义女。

        本来事情到这应该皆大欢喜，不料天公不作美，意外横生。

        ——母亲醉酒后和父皇滚到一处去了。

        当时戈壁国虽然已将母亲的身份昭告天下，但到底母亲和父皇做了十数年的兄妹，一朝传出他二人颠鸾倒凤私相授受，谁不震惊？虽然后来被查出是有人蓄意设计，但到底于事无补。

        先皇震怒，将母亲打入天牢，秋日问斩。

        若非后来查出有孕，恐是怀了父皇之后，母亲怕是那时便含冤而死了。

        母亲被送往一处别院养胎，先皇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显然母亲也晓得他们的意思，早早有所打算，在临产当日，拼着一副残破的身子，硬是混出了守卫森严的别院，一路往南逃去。

        竟然真的叫她逃出了戈壁国。

        从此，他们母女二人便失去了踪迹。

        直到十几年后，戈壁国及冠的梁王游至大吴边境，这才带回了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和铁菊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关于母亲，我怀念有之，悲恸有之，但斯人已去，再多的感慨也无法传给本人。

        我以为我只能在旁人的描述中缅怀母亲，却不料今生竟然还有与其相会的时候。

        那时我是戈壁国前往大吴和亲的玉昔公主，她是大吴国当朝皇上的心尖宠蔡贵妃。

        是我和亲对象的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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