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亲

【七】

        我听闻和亲消息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

        那时我躺在树下软榻上小憩，突然被侍女唤醒，说是梁王来了。

        我揉了揉眼，看见铁菊哥哥站在面前，神色复杂，眸中似有痛色。

        多年为人婢的经验，让我心下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就问出声来：“铁菊哥哥，可是出了甚大事？”

        铁菊哥哥未回答我，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似乎连与我对视都是一种困难。

        “玉昔公主，接旨。”

        见铁菊哥哥如此情态，我的心沉了一沉，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缓缓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昔公主和亲东吴，三日后卯时启程，钦此。”

        我猛然抬头，不敢置信。

        “铁菊哥哥我不要！”

        我看见铁菊哥哥面上一痛，似乎想要伸出手来拉我起来，可不过转瞬之间，却又神色逐渐冰冷，撇过头冷冷道：“皇妹莫要再胡言，戈壁与东吴和亲，修百年之好，对天下百姓而言都是大福。”

        我慢慢地顺着铁菊哥哥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位身着朱红的公公。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人正是我那仅有几面之缘的父皇身边的人。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一片黑暗。

        我不会忘记，我归来那日父皇形容冷淡。

        我更不会忘记，我是父皇和母亲意外得来的孽种，不被父皇所喜。

        我瞬间脱力，跌坐在地。

        “……我未来的夫君是？”

        “东吴之帝。”

        我面色惨白。

        我曾经居于大吴十数年，哪能不知东吴之帝此人。东吴帝励精图治，在位如今二十六年，有八男六女。如今，五十八岁。

        【八】

        后来的事我几乎失去了记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房间睡下，也不知道铁菊哥哥究竟是何时离开，待到我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侍女捧着华衣珠钗，默然等待。

        我昏昏然爬下床，麻木地看着他们为我梳妆打扮，垂首送我进辇车。

        马车里红装素裹，明珠点缀，满目火一般的红，我却觉得全身冰冷。

        窗帘突然被撩开，我恍惚听到铁菊哥哥的声音，说，皇妹，我送你出嫁。

        我挣扎地回神，果然在窗口看见了一身亲王服的铁菊哥哥。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铁菊哥哥也未逼我，只是温声安慰道：“路途遥远，皇妹先歇着罢。”

        我看他一眼，正要应答，突然听见鸟类翅膀扑闪的声音，然后铁菊哥哥回头唤了声：“莫闹。”

        我问：“皇兄，是娡矨么？”

        我记的皇兄养了一只雕，身长一米，脾气古怪，谁都不亲，只铁菊哥哥的话才略听一二。

        铁菊哥哥似乎并未注意到我徒然改变的称呼，仍旧侧着脸望着一旁。

        我看见他神色温柔，连语气都那么宠溺和无奈，“要出远门，不好让她再如在戈壁一般随意，侍卫正给她拴链子，她不高兴，闹脾气呢。”

        我沉默地望着他。

        半晌道：“真好。”

        真好。有铁菊哥哥这么念着，连出远门也舍不得放她一人在戈壁。真好。能随铁菊哥哥同行，日后再返戈壁。

        而她呢，怕是从此就葬在了大吴帝王的后宫。

        铁菊哥哥似乎察觉我的情绪，神色一顿，温和道：“皇妹歇息罢，皇兄不扰你了。”

        随即放下窗帘，阻绝了最后一抹从窗缝中射入的日光。

        【九】

        半年前，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从东吴边城步入戈壁皇宫，这一次，同样是两个月的时间，我却还未走出戈壁大漠。

        自然有此次乃代国东使，仪仗盛大，不得不缓行慢步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却还是因为梁王府中，那只名为娡矨的雕。

        一会儿挣断铁链飞走，数日不回；一会儿又形容萎靡，昏迷不醒。

        一会儿攻击侍卫，军队四乱，苦不堪言；一会儿又赖在驿站，上蹿下跳，拒不出行。

        偏生铁菊哥哥放不下她，丢了要找，饿了要喂，气了要哄，病了要照顾，一有点风吹草动，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硬生生将本来只有三个半月的路程，拖长到了五个月之久。

        我本来闷闷不乐，见了这一路的鸡飞狗跳，心情渐渐开阔，时不时也能跟着侍从们一起笑了。

        可惜好景不长，东吴的皇城终究就在眼前了。

        我坐在镜子前，任侍女为我绞发，看着镜子中年轻的面庞，再想到不过一里之地的东吴皇城，我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脏砰砰砰地跳，又害怕又迷茫，渐渐开始发抖。

        侍女停下动作，问：“公主，怎么了？”

        我心脏一跳，突然一把推开她，跳起身来径直往外跑。

        ——快逃！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要离开！

        门边侍卫见我神色，远远地便放下长戟，呈交叉状，拦住了唯一的出路。

        我微微发抖，“……让开，本宫要出去！”

        侍卫垂首，“公主殿下，恕难从命。”

        我莫名心头火起，感觉心底涌起一股烦躁，燥得我理智全无，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但我不准备强压下去。

        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拦我！”

        我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侍卫哪里敢让我受伤，只能随着我的前进不断地后退，嘴里不断地重复着“玉昔公主，这是梁王殿下的命令，请不要让小人难做。”

        铁菊哥哥？

        我脚步一顿，脑中尚未下指令，脚下便下意识换了个方向，向着东侧铁菊哥哥的屋子而去。

        很快，视线中便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宅院。

        我正要冲进去，就见面前突然斩下一把长刀，身着黑色侍卫装的男人冷声质问：“何人胆敢擅闯梁王贵居！”

        我脸色骤白，被吓得跌坐在地。

        此时我侍女也追了上来，借着灯盏的烛光，黑子侍卫瞧清了我的面容，收回长刀，恭敬后退一步，“原来是玉昔公主。”

        我唇瓣微抖，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龚巨仁，何事这般吵闹？”

        我猛地抬头，循声望去，看见铁菊哥哥站在门边，衣襟松散，似有潮意。

        “回王爷，是玉昔公主。”

        我感觉到铁菊哥哥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声音一如往常，“代桃，你不在屋里歇息，过来作甚？”

        我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我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铁菊哥哥，不是严肃的亲王礼服，也不是妥帖的白衣长袍，而是这样的随意……和诱人。

        我脸上一烫，感觉到心口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再不敢直视前方，目光闪躲，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就是……就是出来走走。”

        这话实在不诚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在撒谎，但铁菊哥哥只是顿了一顿，像是没看出来一般，温声道：“夜里凉，莫在外边待太久了，明早还要赶路，早些歇息。”

        我慌忙点头，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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