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二人一路晃悠着来到了山脚，周叔已经无聊的蹲在地上画圈圈了

        黎炀很自然的松开了顾烨的手，帮周叔把柴火往车上抱，顾烨只觉得掌心一空，原本满满的心似乎漏了一丝风

        三人将马车赶至半山腰破庙门前，卸下马车后，将马拴在门前的树上，让马儿自行吃草

        周叔用墙角破砖堆了个简易的灶塘，火光驱散了秋夜的寒凉，映照出一方温暖

        顾烨找了个破桶去庙外的小溪边打水

        黎炀发动小叮当技能，从马车里陆续拿出了锅，碗，瓢，盆，烙馍，羊肉，白菜，筷子，甚至还有调料

        山里的夜安静又漆黑，唯这一方小院里烟火气十足，打水归来的顾烨，身影隐藏在黑暗中，眼睛近乎贪婪的追逐着光影中忙碌的少年的脸

        明明是再平常的画面，却让他蓦的感到一股温热涌上心头和眼眶

        顾烨仰头眨了眨眼，竭力压下心头涌动，内心对自己鄙视片刻，怎得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羊肉本就是半熟的，配上白菜炖一炖便香飘万里，三人围在锅边，动作整齐划一的端着碗，碗里放着掰好的馍，右手执筷，锅里的汤已经沸腾，但三人却没动，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被一群饿狼包围了

        说饿狼其实也不准确，毕竟看身影，明显是六个十岁以下的孩童，但黎炀发誓，他从他们望着羊肉汤锅的眼睛里真实的看到了绿光

        “咳咳”，黎炀觉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遂开口问道，“都吃了吗？”

        顾烨：……

        周叔：……

        黎炀：……我是不是不擅长调节气氛？

        黎炀挠了挠头：“要是没吃就过来一起吃点吧”

        话音刚落，六道身影便向锅边扑了过来，吓得黎炀立马下筷，疯狂往自己碗中拨羊肉，拨完把碗往顾烨手里一塞，又抢过顾烨的碗再去拨

        顾烨看着满满一碗羊肉泡馍，内心百感交集

        周叔没那么幸运了，在孩子们将锅包围住前只捞到了几筷子白菜，好在白菜和汤都已入味，生动诠释了群众们吃肉我喝汤

        黎炀示意顾烨护好他们的碗，爬到马车里又掏出了几个馍递给孩子们

        一顿风卷残云，锅里连一滴汤都不剩

        看着打着羊肉味饱嗝的几个小屁孩，黎炀吩咐两个大点的：“你们，去把锅碗和筷子洗了”，又从马车里拿出几串葡萄，交给两个稍小一点的，“你们，去把葡萄洗了拿过来，不准偷吃！”，最后看向两个五六岁左右的：“你们，去把自己洗洗，手和脸都洗干净了才能吃葡萄”

        看着脏兮兮的孩子们各去忙碌的身影，顾烨默默的抓住了黎炀的手，黎炀安抚的拍了拍顾烨的手背，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虽然境遇不同，但大家都无父无母，包括周叔，遇上了难免感慨，是命运？还是世道？亦或是这世道造就了这命运？

        黎炀拒绝思考，既然遇上了就帮把手，好歹不会让这一群小屁孩再流落山头

        一群人围着火堆吃葡萄，黎炀点名让两个大点的孩子解释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破庙里

        一刻钟后，黎炀大体明白了，原来这些都是泰康城中的乞儿，因各种原因流落街头，本来靠着乞讨也能勉强活着，奈何刺史大人来巡查，县令怕他们的存在影响自己的政绩，便将他们赶出了城，交代了城门守卫，绝对不可以放他们进城，白天还会有衙役在城外巡查，不允许他们出现在官道附近

        他们只好躲到了山上，晚上睡在破庙里，白天靠山上的野果和鸟蛋为食

        刺史大人在泰康城巡查了五日，他们便已经五日没吃过饭了

        黎炀冷哼一声，这事说好听点是面子工程，说严肃点就是草菅人命，一群小孩子，哪怕你把他们关在一个院子里每天找人给送饭呢？也就五六天时间，浪费不了多少粮食，至少性命无忧，如今被赶到山上，省钱又省力，但能不能活就全看天意，这样的赃官，不撸下来都对不起上一世街道两旁反腐倡廉的标语

        至于方法，很简单，告刁状就是了，反正他们顾烨认识刺史大人，俗称，咱上头有人，何况，刺史大人一定有地方安顿这些孩子

        打定主意后黎炀便安排孩子们洗洗睡了，安慰他们不必担心，明早还有吃的，未来的每一顿饭都会有吃的

        孩子们心满意足的睡了，黎炀又张罗着给顾烨煎药，是的，泰康城里黎炀还给顾烨买了草药

        顾烨：……我怀疑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怕吃药的事

        黎炀：……我不会承认的

        周叔：……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俩的眼神官司

        月上中天时，两人并排躺在破庙的地上，地上铺了干草，被褥是泰康城新买的，顾烨一边给黎炀讲着张道渊的过往，一边回忆了一下这半年来的逃亡生涯

        当初为了躲避追兵，他们曾在一处义庄里藏过一夜，周围尸体冰冷的气息和腐烂的味道让他发了一夜的抖，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是周叔帮人搬运尸体，赚了些钱才给他买来了药

        病好后他并没有感到欣喜，相反更加绝望，这样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他甚至想追随父兄去了，活着，才需要承担这些，死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那时候的自己哪曾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如此温暖的人并排躺在一起，平静的回忆那些曾让他感到痛苦的过往，还好，还好当时没有放弃

        看着身旁熟睡的黎炀，顾烨暗下决心，找个机会，一定要对黎炀说声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小的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未来仍可期

        次日醒来时，黎炀发现自己正枕着顾烨的胳膊，想是没有枕头不舒服，睡梦中便自行寻了个替代物，而顾烨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黎炀迅速揉了揉眼睛，果然揉出来两粒眼屎，嘴角似乎也有可疑的触感，很可能是干涸的口水，一时间有些羞愤，“没洗脸你盯着我看干嘛？！”

        顾烨：……你的关注点很奇怪，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盯着你看这件事很奇怪

        黎炀迅速爬起来穿好衣服，向小溪边跑去，边跑边冲围在马车边的一群小萝卜头喊：“等我回来就开饭”

        黎炀洗漱回来的时候，周叔已经收拾好了被褥，用剩余的碎砖和木板堆了个简易的桌子，拿出了碗筷，碗筷数量不够，孩子们便两个人用一份

        黎炀从马车里拎出来一个包袱，里面全是用油纸包好的食物，刚打开周围便一片吸溜声

        “隔着油纸你们都看不见里边是什么就开始流口水？”黎炀无语

        第二大的孩子叫毛小旺，刚好八岁，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昨晚有警惕心时还看不出来，一旦跟人亲近了就控制不住寄几个，尤其是嘴：“大哥哥你的口水都流到二哥哥身上了，我们只是流到自己身上你还嫌弃”

        黎炀：……

        顾烨：哈哈哈哈

        黎炀：“什么大哥哥二哥哥，再乱说你今早的鸡腿没有了！”

        毛小旺瘪瘪嘴：“二哥哥都没嫌弃你，还帮你擦口水了，你生什么气”

        黎炀：……

        顾烨：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炀：“我一定要给你改名叫毛血旺！”

        所有人：……听不懂

        两只烧鸡，半斤牛肉，三个猪蹄子，外加周叔煮的一大锅白菜面糊糊，九个人吃完似还有点意犹未尽

        这次不用黎炀吩咐，刷锅的刷锅，刷碗的刷碗，还有两个最小的，明明早上已经洗漱了，还是跑去小溪边又把自己洗了一遍

        孩子们回来后，黎炀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包蜜三刀，这个可是稀罕玩意，普通人家的孩子都只有围着甜点铺流口水的份，何况这些小乞儿，眼见着要被哄抢，黎炀直接抓了一把，也顾不上糖糊了一手，直接塞了一颗到顾烨嘴里，顾烨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甜，眼里的笑意快要盛不下

        黎炀又把手伸向周叔，示意周叔自己拿，周叔笑呵呵的摆摆手，说自己年纪大了怕吃糖坏牙，黎炀也没勉强，自己一颗，喂给顾烨一颗的吃完了手心里的点心

        吃完饭后甜点，所有小孩子都在舔自己的手指，黎炀看的一脸郁卒，：“都去洗手！”

        顾烨和周叔看着黎炀气急败坏的表情，乐的哈哈大笑

        洗完手所有人围成一圈，黎炀看得出来孩子们很忐忑，都是叽叽喳喳的年纪，但一时间竟都沉默不语，最后是毛小旺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哥，你们是要走了吗？”

        黎炀看着毛小旺不断勾缠的手指，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绕手指，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小花手绢？”

        毛小旺的眼眶瞬间便蓄满泪水，黎炀吓了一跳，没用多大力啊，慌忙去揉刚才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哥哥错了还不行吗？”

        毛小旺破涕为笑，拉下黎炀在他脑门上瞎呼啦的手：“不疼，就是舍不得哥哥们”

        剩下的小屁孩们见毛小旺哭也都跟着掉金豆子，拉着黎炀和顾烨说谢谢

        黎炀头大，怎么搞的生离死别一样

        “哥哥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带着你们，但哥哥会把你们交给刺史大人，刺史你们知道吧，比钱县令大好多的官，他会安顿好你们的，以后就再也不用流落街头了”

        黎炀原以为孩子们会欢呼雀跃，哪想一个个脸色唰的一下都变了，尤其是毛小旺，一脸恐慌，刚红润了点的小脸瞬间煞白

        “怎么了？”，顾烨也不解的问

        “哥哥，我们不要去见大官，求求你，不要把我们送给官差，我们这就走，不会再麻烦哥哥了”，最大的孩子哭着说，说完就去拉其余的孩子准备离开

        黎炀要被气笑了，“怎么，还瞧不上刺史大人的官职？说清楚，不然谁都别想走，你们两顿饭吃了我少说二两银子，不说清楚我可就报官了”

        “哇……”毛小旺哇的一声嚎了出来，“是我，是我杀了人，大家才不敢去见官的，都是我的错”

        在场三位大人均心里咯噔一下

        “那不是你的错”，六个孩子里唯一的女孩子抽泣着走到了毛小旺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安慰道

        “大哥哥，小旺是为了救小朵才伤人的，你可不可以原谅他”，最大的那个孩子为毛小旺求情，其他的孩子也眼巴巴的看着黎炀

        黎炀示意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五日前，他们一群人被两个衙役押着赶出城，到了山下时，那两个衙役中的一人却突然抱着小朵就往山里钻，孩子们都吓坏了，小朵哭喊着踢打着，可小孩子哪是成年人的对手，眼看那衙役抱着小朵越走越远，看守剩余孩子的衙役还嚷着让对方快点，他这还等着呢

        孩子们不知道他们要轮流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急之下，毛小旺扑上去抱住衙役的腿就咬，那衙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一边抬脚去踹毛小旺，一边想去抽出腰间佩刀，其他孩子见状纷纷扑了上去，两个抱着胳膊咬，两个抱着腿咬，衙役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刚被甩开的毛小旺，捡起一块石头，骑在衙役肚子上冲脑门砸了下去

        不知道砸了几下，眼见衙役不动了，孩子们又爬起来拔出衙役的佩刀去追小朵

        在一棵树后他们发现了小朵，另一名衙役正单手把小朵按在树上，佩刀扔在地上，另一只手在解自己的腰带

        那衙役看见五个孩子都出现在此顿觉不妙，放开小朵就想去捡佩刀，还没弯下腰便被一颗石子击中了后脑，随之更多的石子向他袭来，眼见孩子们提着刀越走越近，衙役权衡再三，捂着后脑勺逃跑了

        所有人眼见那衙役跑远了才气喘吁吁的扔掉了佩刀和石头，毛小旺模模糊糊感觉自己杀了人闯了祸，后知后觉的吓尿了裤子，后面的几天一直在忐忑噩梦中度过，即使官道上没有巡视的衙役，他们也不敢下山

        孩子们断断续续的讲完后，黎炀已气的浑身发抖，顾烨走到他身前，默默的抱住了他，一下一下的拍着背

        黎炀拉着顾烨蹲在毛小旺的身前，郑重其事的告诉他：“我以二哥哥的美貌向你发誓，你做的没错，既保护了妹妹，又惩罚了坏人，虽然杀人是不对的，但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原谅你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走吧，以后哥哥养着你们！”

        毛小旺呆愣了半晌后还是不敢置信：“真的吗？”，真的不是我的错，真的可以和哥哥一起走吗？

        黎炀点头：“哥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这一次，所有的孩子都欢呼雀跃了起来，黎炀颇有种成功晋级山大王的感觉

        欢呼过后，小朵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拿二哥哥的美貌发誓？”

        “二哥哥的美貌真实吗？”

        小朵点头

        “那哥哥的誓言就是真实的”

        顾烨只觉哭笑不得，同时内心也有些惊讶，他知道黎炀会安排好这些孩子，他所设想的也是将孩子们送给张道渊，由官方出面来安置，如今听黎炀的意思，是要将这些孩子带回定安城

        顾烨内心有些许的不安和纠结，要知道他的身份，和他们所谋之事，一旦泄露，周围之人只怕都会受到牵连

        但随之他又释然了，黎炀所做之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即使不和他们扯上关系，这些手无寸铁又无人庇佑的孩子的未来就安全吗？

        “我先说好，我也不是慈善家，我只照顾勤劳，善良，又勇敢的孩子，能做到的举手跟我走，我会包吃包住包教手艺，但前几年不会给钱，学成之后要靠给我工作赚钱，做不到的提前说，我可以给他一大笔钱，但从此就和我，还有别的小伙伴没关系了，好好思考后告诉我答案”

        黎炀想试试看这些孩子的眼界，虽然孩子都是一张白纸，但在街头流浪多年，难免沾染一些不好的习气，万一见钱眼开，搞不好，顾烨转脸就会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被卖了

        顾烨感激的看向黎炀，他能明白黎炀这样问的苦心

        片刻后，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手，黎炀满意的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胡须，内心充满了都自己的崇拜，16岁便实现上有老下有小，以一人之力扛起一个九口之家的重担，试问在现代社会，谁能做的到？！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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