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靡靡之音

　　郭通脸色骤然一白。
　　“这、这、这……”他磕磕巴巴地否认，“应该不能吧？”
　　盛怀安邪气满满地笑了，“郭氏无人圈养男宠？”
　　郭通的脸上失去所有血色，骑在马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世人皆说士族清贵，可这清贵中亦有龌龊之事，男女阴私不胜枚举，男宠不过是最微不足道、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他恍恍惚惚地骑行到抚冥，中途的风景一概不知，只沉浸在有人看上他……的震撼中。
　　盛怀安不屑瞧对方魂不守舍的落魄样，递交文书等抚冥县令出来的时间中，他见对方魂魄仍不归体，不满地低声冷嗤。
　　然后，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回神干活。”
　　毫无征兆的一脚让郭通往前一扑，踉跄地跌坐在一人脚边。
　　他茫然抬头，只见一个中年文士同样低头。
　　两人四目相对，那文士脱口：“……您是怀荒来人？”
　　郭通：“……”
　　地缝在哪里？他要钻进去，谁也别拦他，他现在一定要钻进去！
　　郭通硬着头皮起身行礼：“是，我正从怀荒而来，不知您是？”
　　“我乃抚冥县令，狄庆生。”那中年文士自我介绍。
　　冷眼旁观的盛怀安想起来人身份。
　　狄庆生，弘治六年的进士，出生寒门，曾投靠吏部侍郎吴斌，奈何来年对方便被政敌攻击而处死，他也失去庇护后，之被吴斌的敌人弄到了抚冥做县令。
　　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其中无有进益，单纯维稳。
　　若非朝廷有进士无特殊原因需当满十五年官员的规定，这位狄大人早就辞职不干了！
　　狄庆生看眼冷峻高傲的盛怀安，又看眼浑身脏兮兮的郭通，瞬间误会。
　　他以为郭通是被盛怀安欺压的可怜文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产生同病相怜之感。
　　狄庆生查看过粮食真伪后，急忙请两人进城。
　　过程中，他毫不掩饰对盛怀安的抵触和忽略，几乎不愿意跟这个粗鲁武夫有任何接触。
　　盛怀安冷冷一笑，一个被架空的县令还敢讨厌他？
　　看来是那群武将对他使用的手段还不够狠，要是真够厉害的话，对方只会像驯服的家犬般，对着客人夹起尾巴。
　　熬鹰嘛……自来如此的。
　　不屑跟这等小人物多说话，盛怀安转身观察县城内部。
　　他微微眯起双眸，颇有兴致地舔了舔犬牙，哦豁，这可有意思了。
　　抚冥是一座名声不显的军镇，不比武川更富，不比柔玄异类，不比怀荒更穷，它在中间内层，平平无奇到让人忽视。
　　这样的城镇灾后的重建定然很困难，可……
　　抚冥县城内房屋受损不严重，只有零星的四五栋房屋在修复，剩下的房屋不知是早已经修好，还是根本没有受损。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可街边的店铺却一家挨着一家，皆开门营业。
　　这自相冲突的一幕让盛怀安嗅到了危险，在一片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暗藏着湍急暗流的汹涌澎湃。
　　盛怀安将一切怀疑藏在不动声色的面容下。
　　将粮食送到粮仓，双方坐下来谈生意时，他终于瞧出苗头。
　　与郭通进行商业谈判的不是狄庆生，是一位商人，他要代替狄庆生谈判。
　　郭通一时呆住，“这恐怕不合适……”
　　走过三个军镇，每个军镇买卖都是县令谈完商户谈，这是当下的规矩。
　　士农工商，商人在最底层，绝不能逾越文士。
　　抚冥的内部情况太特殊了。
　　那商人没多解释，只是轻轻瞥眼狄庆生，狄庆生苦着脸拉郭通出去解释。
　　室内剩下商人与盛怀安独处。
　　盛怀安懒洋洋的目光落在商人老茧遍布的虎口。
　　他过去在军中常见这类手掌，那些多年持枪的老人虎口都会被磨出类似的硬茧。
　　硬茧刚出现时极不好受，等年岁久了再也摆脱不掉，哪怕从军中退役多年也是一般。
　　他的目光停留不过三秒，那商人却敏锐地察觉，大大方方对视回去：“这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盛怀安：“无事，只是看您手上的茧子很有意思。”
　　“那是扛包时勒出的茧子。”商人状似不经意地解释，手掌随即往下一叩，拒绝让人继续观察。
　　“我可没说那茧子是虎口处的茧子。”
　　盛怀安第一句话中提到的“茧子”没有特制哪一处，既可以是手指上的老茧，也有可能是虎口处的枪茧，偏生对方自作多情地将其定位“枪茧”，还主动为此找到出处。为其找到出处。
　　饶是他没有明说，商人也明白自己的底细是被人看透了。
　　他不禁在心底扇了自己一巴掌，又默默提高警惕，免得再出差错。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三分钟后，从屋外进门的郭通打破屋内的死寂。
　　狄庆生神情不虞地跟在后方，不知他跟郭通说了什么，这回买卖顺利进行。
　　“腐乳、豆腐、大酱、豆芽……通通都给我们来一堆。”商人很豪气，一挥手下了不少订单，“你们有酒吗？如果有的话，有多少要多少。”
　　怀荒自然没有酒，酒是用粮食酿造的，怀荒缺粮到差点闹饥荒，怎么可能造酒？
　　郭通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应承：“如今灾情刚落，我们便是有酒水也不敢拿出来，等回头你亲自走一趟怀荒，有多少拉多少。”
　　——回去便给主公写信，让她赶紧给抚冥这群冤大头酿酒。
　　——这可是一群大肥羊！
　　那商人没追问真假，只满意地点点头：“好，等回头我亲自便走一趟。”
　　这番生意谈完，那商人没跟狄庆生说什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县衙，那副姿态简直比大爷更加大爷。
　　本该作为主人的狄庆生敢怒不敢言，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见状，盛怀安跟郭通对视一眼，眼底兴味更浓。
　　是夜，两人在驿站里和衣而睡。
　　忽而，盛怀安听到有乐音从窗户缝隙中钻出，跑到他梦中扰他清梦。窗
　　他蹙眉起床，推门而出，一转身跟同样出门的郭通撞个正着。
　　“盛大人也是被那琴声吸引来的？”郭通笑着问，手臂往前一伸，主动邀请他同行。
　　盛怀安没回答，抬腿便走。
　　抚冥的驿站很小，只是两间面积稍大的寻常四合院，出了东西厢房的大门，穿过游廊，路过影壁墙，便是大门口。
　　一推开朱红色大门，郭通愣怔在原地，盛怀安再一上前，目光扫向门外景色，也不由得挑眉。
　　胡同中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栀子灯笼（古代妓院的代表物），昏黄的烛火在红通通的灯笼里摇曳，为整座胡同都染上了暧昧色彩。
　　空中遥遥飘来打情骂俏声，混着男人的低吼与女人的呜咽，奏出一曲尘世的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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