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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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几句话挤兑得众人抬不起头。
尹创更是拍手叫好,“该!叫你们傲气!”
那老者也是识趣,没有继续作对,反而示意几位徒弟带头上前。
阿仁冷嗤一声,迈着小短腿坐回座位上,等待第一位流民上前。
等第一个人喝上热乎乎的米粥时,人们终于相信这群小孩子是能完成工作的。
于是,他们一涌而上,将用来排队的空地围着水泄不通。
还是监察司出手镇压还使得秩序恢复,老者也被迫塞入长队中。
“姓名?”
“……晁喀。”
“年龄?”
“四十有五。”
“职业?”
“……书生。”
“籍贯?”
“苏州吴郡。”
在他问话的过程中,老者先是漫不经心地盯着表格,随后表情逐渐凝重。
又记录了几项内容,阿仁头也不抬地通知:“完成啦,快去吃饭叭。”
没有脚步声响起,他填好最好一项内容,慢条斯理地投去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然后,他触到老者那双衰老双眸中的熠熠泪光。
一个大大的问话都头顶升起。
阿仁愣怔了片刻,幼小的他完全搞不懂老者忽然升起的愁绪与哀怨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对方非常奇怪,奇怪得让他心中不安。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叫王定过来时,忽然又听这老者问道:
“你的书法启蒙老师是……乐宁吗?”
最后那个名字吐出时分外沙哑,仿若干涸的河床相互挤压的声音,涩然到几乎很难用言语细致描述。
听到自己早死的书法老师的名字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吐出,他心中一突突。
他仰头定定地看着老者,似要透过那苍老灵魂直抵对方内心深处。
然后,他扯开嗓子:“哥——”
刹那,还在填表的尹创如矫捷的猎豹般飙到他身前,提溜着小短腿的阿仁扔到守在附近的王定怀里。
嗖——王定下意识接住阿仁,然后将其死死地搂在怀里。
尹创则反身上前,直接将老者摁在地上。
这一系列的后退动作极为迅速,几乎在一眨眼间完成,没给任何人的反应空隙。
等到尘埃落定,老者的学生们才反应过来,慌乱地上前试图扒拉开尹创。
他却谁的话也不停,固执地将人扣在地上。
那些人只能寻求旁人帮忙,可人们都在为了一顿大餐而奋斗,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最后,他们只得将目光看向王定怀里的小孩。
阿仁先让其放开老者,毕竟对方年纪大了,万一出点事情传出去不好。
接着,就在学生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又冷声吩咐:“扣住这群人,去叫周悦竹来!”
原因吗?
——他那书法老师英年早亡,其书法作品与自身名声寥寥。
若非乐宁是盛怀安的好友,侯府甚至不会叫此等人物做他的启蒙老师,要知道之前被侯府选中的老师可是一位声名远扬的书圣。
能一眼看出乐宁曾是自己过去的老师,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流落至此?
他的政治灵敏度从来不低,甚至因为幼时的遭遇极会趋利避害。
得到召唤的周悦竹缓步而来,他先捡起阿仁填写的户籍登记表检查,视线在“晁喀”这个名字上顿了三秒。
晁喀……若是没记错,流放名单上确有一叫这名字的翰林学士,对方因帮盛家鸣不平,被陛下一同发配至边关。
翰林学士是翰林院的最高长官,主管文翰,并备皇帝咨询,实权已相当于丞相。
——通俗点解释,皇帝为了处决大将军,搞掉了帮忙说话的实权丞相。
作为状元郎的他在殿试时曾经见过晁大学士,依稀能回忆出对方的样貌。
他将眼前落魄的老人对应上当初意气风华的翰林首领,落差稍微有些大。
“晁先生,刚才有所得罪,还望见谅。”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他尊重对方,却不会卑躬屈膝。
全体流民登记结束,躺在帐篷中酣睡时已是深夜十分。
老者领着他的四位子弟,一家三口,还有一对姐妹花,一行十人在王定的押送下前往城内。
人们走到那栋怪里怪气的小楼前,纵使这群人过往皆是高门与贵族,也不免为镶嵌在小楼上的巨大琉璃窗侧目。
那些琉璃窗不复白日的明亮,映衬着深沉的黑夜,却也更显出小楼中昏黄灯火的温馨,仿若一盏不灭的烛火照耀在心头。
冯萋萋提着一盏灯笼等在楼下,出于女性的直觉,她的目光率先落在队伍中面容姣好的两姐妹花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对方,然后领着众人上楼。
楼上最里间的会客室正爆发着一场剧烈的争吵。
“你敢私藏外室在流民队伍里,”周悦竹阴阳怪气地讥讽,“盛怀安你可真行!”
下午他登记时发现了那对姐妹花,她们自辩为盛怀安所救,要被安排做夫人的贴身婢女。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大族中的贴身婢女根本就是主君未开脸的通房。
盛怀安这是借机给自己纳妾!
他也配?!
盛怀安咬着牙根反驳:“你休要在这里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是我在此挑拨,还是你为夫不忠?!”
“你竟然……”
“我怎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吵架声差点将房顶掀开。
杨知月:“……”
“够了!”她拍了一下木桌,“都别吵了!”
她冷厉地竖起眉头,“现在有一位前·翰林学士在外头等着为我所用,你们俩个大男人却只会在这里跟我叽叽歪歪这些小事,你们不烦我都烦!”
“贴身婢女就贴身婢女,让她们赶紧上值,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可她们——”
“对我来说休夫可比不过见晁喀!”
她烦死了这腻腻歪歪的话题,根本不想继续。
察觉到她的抵触,两个“大”男人不得不(被迫)停战。
晁喀被恭恭敬敬地请入房中,连带着他的四位弟子。
面对主位的女子,人们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老师。
哪料,晁喀却在打量之后,忽然一笑:
“月姐儿,当真是好久未见了。”
杨知月视线一垂,仅在对方身上停顿一瞬又如浮光掠影般收回。
月姐儿是原身的小名,晁喀与原身的父亲曾是莫逆之交,在年幼时常常出入杨家,不过在两者出现不可逆转的政见之争后,两人彻底决裂。
细细想来距离最后一次见面足有十年之久。
“十年未见,晁叔叔老了许多。”
晁喀淡定地接话:“岁月催人老,比不得你这年轻之人,只是……”他倏地话锋一转,“女人主政,牝鸡司晨,未免不妥。”
旁人或许会在世情的影响下误会,可在权利阴谋中沉浸了几十年的晁喀是何等人精,他一眼便判断出主与仆。
面对他赤裸裸的责问,杨知月淡定一笑,转而抛出一个问题:
“当今圣上待您可好?”
——你说女人执政不妥,可当今圣上身为男儿,任性到将宰相流放,这难道便妥帖了,便是明君所为?
——既不是明君,那男与女又有何不同?
听出她话中含义,晁喀面沉似水。
他再一次打量这位许久未见的侄女,半晌才感叹道:“怪不得你父亲说,你若是男儿,这青史必定有你一份。”
“纵我身为女儿,如今青史也有我一份。”
“……身后之名未必好听。”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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