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孵化与新生

　　衙门鼓励农人饲养鸡鸭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朝廷下发专项支持资金；要么，县衙筹钱完成。
　　武川两项条件都不具备。
　　武川穷吗？
　　不穷，可也不富裕。
　　特别当支出大头放在武装防备时，能用来支持农业甚至是农耕的财政便格外稀少。
　　否则也不至于春耕时要着急忙慌地找怀荒借耕牛（杨知月也是借此机会将蝗虫之事告知）。
　　“凡事不要说的那么绝对，”女人见缝插针，“咱们可是邻居，我是很愿意帮助武川的。”
　　周云知道这话有好意，也有算计。
　　包裹在蜜糖里的毒药，在生死线上挣扎之人，难以拒绝。
　　他不是不识抬举，索性将话讲开：
　　“一个幼崽几十文到一百文不等，武川买百十来只对蝗虫无用，买几百只又付不起钱，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您的这份胆量和财力。”
　　“至于鼓励百姓养殖，武川境内鸡鸭并不流行，肉类大头还在牛羊上。既然没有市场，百姓们便不愿意将家中的金银用在这无用物上。”
　　“要是说出蝗虫的危害来，县衙还来不及治理，那些邪教淫祀便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只会更加糟糕。”
　　周云叹口气：“做也难，不做也难，叫人两相为难呀。”
　　千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哪怕武川与怀荒相隔不远（马车日夜行驶要三天），但当地人的风气与习惯都不相同。
　　更别提武川作为六镇的繁华中心，还有大批的士族留存。
　　他们对本地的经济发展只有坏处，从来没有好处。
　　“您的一片好意，我们恐怕只能辜负。”
　　杨知月微微一笑：“话不必说的那么绝对。”
　　她随手一捞，拎起一只从脚边路过的灰鸭翅膀。
　　那灰鸭非常精神，一双豆豆眼奕奕有神，此时正扑棱着翅膀企图逃出这位大魔王的手掌。
　　杨知月将灰鸭怼到周云眼前，“猜猜这只鸭进价多少？”
　　“一百文？”
　　“错。”
　　“五十文？”
　　“错。”
　　周云不猜了，“还请杨夫人不要与我开玩笑，世面上鸡鸭价格最低也要五十文，岂能买到比这还要低的？”
　　“我若说这样一只灰鸭只需五文钱呢。”杨知月缓缓一笑。
　　周云猛然瞪大眼睛，张口便要反驳，可看到对方唇角那抹神秘笑意，质疑声也卡了卡。
　　沉吟一二后，他果断对杨知月俯身一拜：
　　“还请您教我。”
　　这位果然比绝大多数酸腐文人更可爱。
　　“你且同我来。”杨知月带对方去了位于养殖厂后方的四间低矮小房。
　　那小房外表极丑，说它平平无奇都有些侮辱。
　　外头已经是春日，大多数人都换了单衣，可一进去小房就仿佛进入了大蒸锅。
　　这房间内部平平无奇，只有一张巨大的、占据绝大部分面积地火坑。
　　他所感受到的腾腾热气便从上方散出。
　　周云不适地动了动衣领。
　　“这是我们领地内的孵化场。”杨知月领着他走到大炕边，上头堆着一层层的稻草。
　　剥开之后方能发觉下方藏着不少灰白色的鸭蛋。
　　“你们在人工孵化？”周云愕然，“不用母鸭或公鸭吗？”
　　“无需。”杨知月说，“只要选择的蛋类合适，那么便能孵出小鸭，成本价不过是挑选鸭蛋和烧炕的柴火钱，五文钱已经往高里报了。”
　　周云默了默，“你如此诚实地告诉我，不怕我回去偷师吗？”
　　“呵呵……”杨知月摇头浅笑，“周先生，我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敢带你来便敢保证你学不会我的的本事。”
　　“当然了，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会信，我出去待一会儿，你可以留在屋内好好的琢·磨一下。”
　　说罢，她大摇大摆地离开。
　　先别说能不能分辨受精蛋，就说分辨之后的孵化又该怎么办？
　　鸡鸭的孵化温度都有讲究，包裹的稻草厚度也有说法。
　　要是看了一眼便能学会孵小鸡，那每年学校教孵小鸡时就不会死那么多鸡蛋了。
　　周云被留在屋内，他先是静了四五分钟，耐心确认是否有人返回。
　　确定后无人会推门而入后，他一跃而起，如猛虎下上办扑到火坑前，扒着边缘认真观察。
　　“怎么做的的？她到底是怎么做的到？”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甚至顾不得矜持，暴露出本性。
　　不光在下头观察，还小心地上炕，然后被烫得捧着脚下炕。
　　“啊啊啊……我的脚……脚……”
　　很多没体验过火炕炕的人可能不清楚，只有一层泥巴外壳、没有任何褥子打底的火炕，相当烫脚。
　　换句说，那是将能烧开水的温度以几乎无消耗的方式传递到炕面。
　　周云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
　　单独在地面跳了四五下，生怕被外头的人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甚至不敢高叫嚷，硬生生将所有苦楚吞进腹中。
　　就在他难熬到想放弃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丝细弱的碎裂声，像是有东西裂开的声音。
　　周云双面露惶恐。
　　他不会踩碎了某个鸭蛋壳吧？！
　　想到罪证要被发现，他忍不住啃手指。
　　紧张兮兮地扭头，只见有一丛稻草正在微微颤动。
　　再剥开覆盖的稻草，下方的青色鸭蛋从顶端裂出一道纹路，然后在他眼前逐渐扩大，最后——
　　咔嚓！
　　蛋壳碎了，顶着粘稠液体的“秃头”小鸭出现。
　　新生命的诞生叫周云移不开眼睛。
　　接着，他跟小鸭对上了眼，“嘎嘎……”
　　等杨知月再次进门时，只见周云双手捧着一个雏鸭，一副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喘息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
　　周云求助般看向她，“怎么办？这只小鸭好像把我当妈妈了！”
　　雏鸟效应吗？杨知月大手一挥，“那就送你了。”
　　“好了，鸭妈妈快带着宝宝离开吧。”
　　周云：“……”
　　他很想硬气地拒绝，可对上小鸭那双水汪汪的小眼睛，再铁石心肠之人也很难说出拒绝之言。
　　他被迫（开心）地收下这份礼物。
　　两人重新坐回会客厅，这回终于能聊一些正事了。
　　“如果你的孵化场没有造假，那么怀荒的确有一张能跟武川合作的王牌。”周云说。
　　“孵化场是真的，我从来不撒谎。”杨知月再次强调。
　　“好，”周云不多争辩，“那我们可以谈论大量购入的合同了。”
　　闻言，杨知月没有激动，反而微妙地笑了笑。
　　“我觉得这份合同没有必要。”
　　“嗯？”周云蹙眉，“你想反悔？”
　　“不，”她慢悠悠说，“我只是有了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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