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控制

　　小姑娘用最稚嫩的话语说出最残忍的现实。
　　那是世人对女子的讽刺和嘲笑，认为一个无子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是在为旁人做贡献。
　　杨知月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怔怔看着前方的男人，“……是这样吗？”
　　“不，当然不是！”盛怀安赶忙反驳，“老将军只是念叨我们两人未有子嗣，除此之外没提其它。我更是没有指望阿仁继承财产。你无需在乎关家那群蠢货，他们烦不了你多长时间！”
　　“骗子！”稚嫩的童声即刻打断。
　　盛怀安彻底恼了。
　　他转身朝阿宁发火：“你今日说得够多了，非要让你婶婶与我离心离德吗？你给我出去！”
　　阿宁全然不怕，她敢说便不怕别人呵斥：
　　“叔叔为什么要生气？这些话是我撒谎吗？那些婶婶就是这么说的，她们还说了更恶劣的话，她们说你早晚有一日会抛弃婶婶，她们甚至幻想自己的女儿代替婶婶的位置，成为你的妻子！”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她们是不尊重婶婶，更盼不得婶婶能够早死！”
　　“阿宁！”
　　这下连阿仁也受不了了，他眉头紧锁，困惑又恼怒道：“你为什么要讲这些？你有委屈，我们都知道，可又何必拿叔叔跟婶婶撒气。”
　　“我没有撒气。”小姑娘满脸倔强，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是可怜婶婶，她对你是真心的，对叔叔也是真心的，可是无人尊重她，所有人都拿她的抱负当做玩笑，包括你！”
　　“我怎么敢？！”阿仁咬牙切齿，“婶婶已经是边塞实权人物，多少人在她手底下求生，我怎么敢啊！”
　　“你只是不敢，却不是不能。”小姑娘气到小脸煞白，她跳上椅子，站在高处指责，“在怀朔时我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都叫你小少主，都指望你将来接任婶婶的位置。他们将婶婶所做的一切看做你的产业，可凭什么呀？”
　　她哭着喊道：“凭什么你能得到这些，我却只能当个外人被推来推去？人人都呵责我的不好，说没有人说过你一个‘不’字，就因为你是个男子，我是个女子？！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这对婶婶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撂下这句话，她猛然跳下椅子，捂住脸哭着跑出正厅。
　　屋内无人追出去，更无人出声。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安静到一片落叶的声音都会伤透一个人。
　　“这一家子还真是各有心思。”
　　杨知月无悲无喜地评价一句，抬腿迈出大厅。
　　盛怀安抬腿便要追。
　　“你别过来，让我静一静。”
　　空气逸散着这句话的尾音。
　　盛怀安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走远。
　　他有种本能的预感，这件事情一定会成为横亘在两人心头的尖刺。
　　他颓废地转身，随意找个地方。
　　望着桌上碗筷，他深深地不解。
　　前几分钟还是温柔小意的家人团聚，事情怎么忽然变成刀剑相逼、居心叵测？
　　杨知月缓步迈出正厅大门。
　　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下意识闭紧双眸。
　　片刻后，抿掉由于直面阳光落下的一滴眼角泪珠。
　　“若霖，让狄庆生和俄日敦带兵前来，”她朝身后的秘书语气飞快地吩咐，“做好随时扣押盛怀安的准备。”
　　“飞鸽传书给周悦竹，立刻暂停跟怀朔的合作，并让王定连夜赶回怀荒，接手盛怀安率领的大部队，暗卫盯好关家军的动向，若是他们有半分异动，便让宫中的棋子动一动，陛下早对关家军不满，不如接他的手对其发难。”
　　垂眸盯着脚边的婆娑树影，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杀意凛然：
　　“不能为我所用，只能动手除掉。”
　　——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布下一连串的狠厉计划，杨知月疾步放回屋内。
　　双手合拢房门，摁住烫手的木板，她倒吸一口凉气。
　　霎时，通体寒意。
　　凉薄？或许。
　　不安？也有。
　　最后只汇成五味杂陈的苦涩，萦绕在舌根久久不去，那碗刚吃下的冷面也成了冰坨，沉甸甸地坠着人向下堕落。
　　她知道自己该进行自我安慰，可脑子却一片空白，除了呆站在原地外，竟想不出任何词汇。
　　该说什么？又该想些什么呢？
　　这些评价和议论是她早有预料的，从关家人嘴里吐出，和从其他人口中吐出并无两样，都一样的令人作呕。
　　他们否定了她作为人的意义，将她圈禁在为妻为母的“牢笼”中。
　　……别想了，她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能在这里怨天尤人！
　　杨知月打起精神，往前走了几步，倒在了平日读书的软塌上。
　　她刚才下令时附近可藏有暗卫？那些暗卫可会向盛怀安通风报信？如果他知道自己做了撕破脸的准备，是否好抢先一步下手？
　　想到此处，杨知月再也坐不住。
　　她噌地一跃而起，小跑着赶到踏步床前，先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柄匕首，又从床尾藏匿的木盒中拎起一把火铳，再到梳妆台中找到袖箭。
　　将三样藏在身上，确定发生冲突时可以及时反应，小心脏才安稳一下。
　　她安稳了，狄庆生却做不到。
　　接到若霖的传信，他顾不得太多，归整好才听话的武川监察司，又跟俄日敦带来的私兵汇合。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正在搬迁的士族们见了急忙躲避。
　　同时，悄悄探头围观，见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孙宅逼近，心中更是按捺不住好奇。
　　这又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忽然调兵谴将？
　　外人尚且疑惑，更别提孙宅内部人员。
　　乐宁首先被惊动，他顾不得穿衣，只着一身素白单衣，一脚有鞋一脚无鞋地冲向门口。
　　当他抵达时，阿仁早已上前拦截，此刻正跟俄日敦一眼大一眼小地对峙。
　　狄庆生对这位定义不明的小少爷稍有尊重：
　　“阿仁少爷，我等奉命来此，望您让出道路。”
　　俄日敦则更加满不在乎，他直接一手推开阿仁，招呼着私兵将府邸围了。
　　“请您停手，婶婶还在里间休息——”
　　“就是她让我们来的。”俄日敦用那双冰冷的深蓝眼眸注视他，“我听从主公的吩咐，别说围城，便是让我现在杀了你，我也毫不犹豫地动手。让开！”
　　不等他回话，昂首阔步的蒙古守卫已经包围整座宅邸，将盛怀安带来的所有人全部扣押。
　　就连阿仁身旁也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阿仁环顾四周，“不，这不是真的，婶婶不会……”
　　狄庆生清楚这位小少爷往日的受宠程度。
　　此刻只无奈地拍肩：“想开点，她没有想要你们的命，只是要将你们控制在手里。”
　　登时，阿仁的脸色比白纸还要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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