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残局

　　十万大军溃逃是什么样子？
　　无人记录过，亦无人描述过，直至今日。
　　站在大帐外，目所能及皆是人海，皆是溃兵。
　　他们丢盔弃甲，仓皇逃窜，宛如丧家之犬。
　　不，还不如呢！
　　皇帝想要呵斥，他企图命令众人冷静下来，重新守卫皇室。
　　本人却在巨大的惊愕之下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只听得牙齿咯咯发抖。
　　砰砰砰！
　　心脏飞速跳动，他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体不自觉向后仰倒，一双坚实手臂及时撑住他，“陛下，请您千万振作。”
　　许宫对吓破胆的皇帝极为不屑，恨不得一把将对方推出去，就让这匈奴骑兵将其屠戮。
　　可他不再是三年前的他，今日他更能看清皇帝的意义。
　　皇帝不能死在今日，至少不能死在还没有替小小姐翻案之前。
　　他必须活着，被压榨掉可利用的东西之后死去。
　　于是，许宫忍着恶心，在他耳畔为他打气。
　　“您乃天子，万民之主，天下之王！只要您下令定会有兵卒为您而战。”
　　“陛下，下令吧！”
　　皇帝咽口吐沫，强鼓起勇气扫过争先逃脱的各地援军，他将视线放回拱卫天子的禁军身上。
　　在混乱的兵卒中，他们勉强抵挡住敌军的铁骑，为王帐争取到喘息之机。
　　可惜，禁军只是一群常年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他们没本事也没能力抵挡住来势汹汹的匈奴重骑。
　　那些重骑身穿重甲，骑在马上仿佛一座铁塔，叫人看了便心生畏惧。
　　皇帝下意识抓紧许宫的手臂，许宫还在催促：“陛下，下令啊！”
　　皇帝没有言语。
　　“陛下，右翼退兵了！”噩耗传来。
　　“陛下，左翼也退兵了！”又一个噩耗传来。
　　“禁军怕是受不住了！”
　　接连三个噩耗彻底击垮皇帝的防线，他再也没有先前在帐篷内面对关祈山的趾高气昂。
　　嘴唇蠕动两下，他极小声地说：“我们……也退吧。”
　　说这话时，他的腿是软了，手是抖的，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处提得起胆气。
　　闻言，许宫在心里骂街。
　　他就算是个太监也比你表现的更有胆！
　　亏你还是个男人，敌人打上门都不敢反抗！
　　跟皇帝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便越缺少对其的尊重之心。
　　或许是他本就身有反骨，又或许是皇帝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
　　总之，许宫有胆但没用，皇帝没胆但有用。
　　于是，他们撤了。
　　堂堂皇帝、堂堂天子，丢下王帐，丢下御辇仓惶出逃，恐怕千百年都没有这等子笑话。
　　偏偏个在今日、在此刻发生了！
　　许宫一边掩护皇帝向外逃窜，一边在心中冷笑。
　　皇帝甚至不是骑在马上，他马术不好，驾驭不了因战场而躁动的马匹。
　　说实话，此时此刻的战场远没到无法抵抗的地步。
　　匈奴人只是突袭，又不是铺开|包围圈，只要皇帝敢竖起龙旗，装起胆气反抗，他们多少会有退却。
　　十万军对上不足一万的重骑，便是人数碾压都能将对方压死。
　　可惜，皇帝跑了。
　　随着他的离开，战场的局势彻底失控。
　　原本还勉强镇守的将领等不到王帐反馈，也明白了皇帝的决定，于是他们也逃了。
　　至此，所有能领兵的全都四散溃逃，剩下的兵卒压根不堪一击。
　　战场的残酷便在此处，越是逃跑、越是放弃抵抗，死去的人员便会越多。
　　十万大军已经被彻底吓破胆子，他们仿若引颈待戮的羔羊，毫不反抗地任由敌人的屠刀落下。
　　而匈奴骑兵又被他们的顺从激发内心的嗜血。
　　杀意比之前更盛！
　　很多时候，一刀落下便能割掉两三个脑袋。
　　无数兵卒倒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尸体又被紧接而来的马屁踏成肉泥。
　　腥臭味蔓延来开。
　　匈奴人宛如在草原上放牧般狂奔。
　　此刻，染血的长刀是他们的长鞭，逃窜的兵卒是他们的猎物。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如雨般的箭矢射向人群。
　　“啊！”
　　皇帝惊呼一声，随即跌倒在地上。
　　冠冕掉在地上，衮衣也沾满泥土，丝毫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
　　他却顾不得这些，钻心的疼痛从背后传来。
　　他中箭了！
　　“护驾……护驾！”疼痛催促他疯狂的大吼，又被赶来的许宫捂住嘴，“陛下，不可声张。”
　　许宫恶劣地将话说得更加糟糕：
　　“匈奴大军定是冲您而来，他们是盯上了您的脑袋，您若是出声喊痛，岂不是自寻死路？！”
　　皇帝颤抖着点头，“朕、朕知晓了。”
　　他企图重新起身，却腿软到站不起。
　　许宫暗骂句“软脚虾”，拎着对方的后衣领将其从地上拽起来，又扯着对方向前跑。
　　在这过程中，皇帝始终一言不发，默认了许宫对其的冒犯。
　　他沉默寡言地向前跑，可不管跑得多快，身后的马蹄声却始终不断，一声又一声地踩踏着他的小心脏，叫他忍不住出声埋怨：
　　“城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关祈山为何不行动？！他难道真想要朕死？”
　　许宫：“……”
　　“陛下，”他闷声提醒，“您刚夺了关祈山的虎符，他是无权调动城内军队，更别提出城营救了。”
　　没有旨意擅动虎符乃是死罪，九族都要跟着下地府的那种。
　　关祈山是有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
　　皇帝一愣，他绝不会想到回旋刀扎在自己身上。
　　他小声辩解：“若真是忠臣何须惧怕？”
　　这话连许宫都不好意思提醒，只默默看眼跟在逃亡队伍中的杨仆。
　　对方显然也听到这话，面上显露出几分不虞。
　　这世上的确有不怕死的忠臣——盛家。
　　那绝对是个肯已死报国的侯府，或者说他们已经被抬到那个位置上，哪怕不已死报国也不行。
　　可盛家是什么下场？
　　老侯府惨死沙场，二代继承人战死，三代继承人冤死，四代继承人重病流放……盛家本就人丁不兴，这下子连一个全乎人都找不出来。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又不是失去理智，谁会在此时此刻出头？
　　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全族流放的对象？！
　　这些话哪怕众人不明说，皇帝照样能明了。
　　他忍不住失声：“若是如此，今日之残局谁来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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