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认输

　　是呀，偌大的残局谁来破除？
　　这个问题皇帝在问，怀朔城中关家也在问。
　　从袭击开始，怀朔城中的守军便有意出城救援，奈何——
　　“陛下收了我的虎符，无旨不得擅动！”
　　关老将军站在城墙上，不忍看城下的惨状，将头瞥到一旁低声说。
　　关兴气得蹦高高，“父亲，你睁眼看看！底下的同袍们正被人屠杀，我们居然站在高处冷眼旁观？您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如此冰冷！”
　　关祈山狠狠剜眼他，“逆子！你可之无旨无符，擅动军队的下场？那是要诛九族的！我与你死不要紧，你难道要连累族中长辈与兄弟吗？”
　　登时，关兴没了言语，赤子般盈透的眼眶中噙满泪水，“可您不能……至少不能……”
　　他哽咽几声，扑在一旁的城墙上恸哭。
　　风声和着战场上的哀嚎声一并传来。
　　那声音听得众人心都要碎了。
　　站在城墙上之人皆是关家军高层，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都跟匈奴人交战不下百次。
　　此时，无人能眼看同僚战死而无动于衷。
　　可他们又不能动，一旦动了，便是自己九族俱灭！
　　现场的气氛沉重起来。
　　关祈山比旁人更冷静，他转身望向唯一的外人：“怀安，你好心救援却碰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了。”
　　四日前盛怀安带着五千斤粮食和一千把长刀支援，为摇摇欲坠的怀朔续上最后一口气。
　　若没有那些粮草，恐怕怀朔早在三日前便沦陷。
　　他对盛怀安的感谢无法用语言形容。
　　与他的激动相比是盛怀安的冷漠。
　　“是我家夫人派我来的，您的感谢不妨对她说。”
　　回答时，盛怀安没有移开通过千里镜探查战场的目光，算是将关祈山无视个彻底。
　　偏生关祈山不能不满，连几个竖起耳朵偷听的高层也悄悄转头。
　　这位可不是好惹的。
　　送粮归送粮，算账归算账。那些曾在小少爷和小小姐面前说闲话的八婆都被整治一番。
　　打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瞎逼逼杨夫人的事情。
　　更何况，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杨知月再小肚鸡肠也在危难时送来五千斤粮草。
　　就凭这点，他们便给予杨夫人一万分的尊重。
　　关祈山讪讪点头，“请你放心，我定会当面跟她道谢。”
　　这回盛怀安也没有回答，倒不是还在生气，他只是惊觉战场的形式不太对劲。
　　他沉思着放下千里镜，转头询问关祈山：“您确定禁军会保护皇帝？”
　　“这是自然。”关祈山毫无犹豫，“他们守卫在御辇的最前方，出手反抗不光保护皇帝，更是为了保护自身！我想不出他们会放弃抵抗的理由。”
　　盛怀安一默，一边将千里镜递给关祈山，一边同样疑惑地反问：“我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他们偏偏这么做了。”
　　怀着疑惑，关祈山跟着盛怀安的教学拿起千里镜观察。
　　只见极远处的金黄王帐一片狼狈，宛若一座金灿灿小山的御辇倒在地上，半边身体被泥土污染。
　　碾成泥的血肉垫在地上，铺就成远在千里外便能嗅到的可怖腥臭。
　　关祈山后背汗毛直立，恨不得当场死一死。
　　大军遇袭和皇帝遇袭可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不救，皇命不得不遵；后者必须得救，否则不管是这位皇帝侥幸没死，还是继任皇帝上任，关家都会是替罪羊！
　　关祈山少见地破防，在心中骂了四五声“娘奶奶的！”，怨气恐怕比鬼还大。
　　这是逼着关家去死，一点活路不给关家留！
　　他抖着手臂放下千里镜，当即做出决定：“陛下有难，必须出军！”
　　嗯？盛怀安听出不对劲，这应该是关家必须出军，怎么少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然后，他便全都明白了，因为关祈山找到了更好的出头对象。
　　“怀安，此时恐怕要交给你去做，还请您带亲兵替陛下解围。”
　　“噗……”盛怀安当场便笑了。
　　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关兴懵了，噌地蹿到关祈山身前，伸手去谈额头的温度：
　　“老爷子你烧糊涂了？怀安兄长才不会去救人。他和陛下可是……”
　　——死敌！
　　杀祖杀父杀兄的那种！
　　关祈山的表情很严肃，他振振衣袖，朝盛怀安俯身一拜：
　　“如今关家百十口的性命，陛下的性命全系在你的身上。”
　　只要无旨也可出兵的盛怀安才能在进退两难中助关家脱困。
　　这是最好的人员，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明白的道理盛怀安照样清楚，但他绝不答应。
　　“我与他的仇怨不共戴天，没有杀他泄愤已是我仁义至极，不如指望我在他死后不掘墓鞭尸才好！”
　　——虽说上辈子他就做过这事。
　　关老将军也知晓此事为难，但他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
　　“陛下身死无妨，坏就坏在他没留后嗣，朝中亦没有太子！陛下死在此处，朝中必起波澜。换在平日倒也无妨，偏生匈奴人来势汹汹，一旦朝廷动荡，边关又怎么守得住？若是守不住，岂非生灵涂炭？！”
　　这话便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
　　仿若盛怀安若是不去，那么便是朝廷罪臣。
　　盛怀安不吃这套，“我非是圣人，也没有救国济世的心。边关我会守住，无需皇帝费心。”
　　关祈山眼见来软的不行，直接换成硬的威胁。
　　奈何盛怀安是软硬不吃，咬死不肯出兵。
　　笑话，他没上去捅皇帝一刀就不错了，还期望他去救人？简直是笑话！
　　眼见两人交谈至绝境，众人逐渐不抱有希望，开始筹谋起关家派兵该怎么解围，关祈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大招：
　　“您不想为老侯爷翻案？”他言辞恳切，“老侯爷是个忠臣，合该名留青史，可如今陛下荒诞让忠臣蒙受冤屈。你作为他的后嗣，有义务也有责任为其翻案。”
　　他点出最关键的一点：“只有当今陛下推翻自己的旨意才会叫世人信服，否则哪怕你夺了天下，老侯爷的名声也不会有半分回转！”
　　只有让当事者承认错误，蒙受冤屈者才能得到正名。
　　这是一条很操蛋的世俗真理，却在此刻让盛怀安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人……我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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