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笼中鸟的觉悟

　　跨过去晦气的火盆，又被人围着撒了一圈柚子水，杨知月终于进入驿站。
　　一群乌泱泱的上来庆祝，送上各种祝福和礼物，杨知月不太耐烦地抬眉，却还要耐着性子敷衍。
　　等拍马屁的人散去，杨知瑜才领着妻子和儿子上前。
　　崔氏先是说了几句喜庆话，贤儿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紧接着便忙不迭地抱着人走远，唯独留下杨知瑜一人面色不善地站在原地。
　　“这个崔氏……！”他怒斥，扭头朝杨知月抱怨，“你马上要封镇国公主，贤儿能跟在你身旁旁的人家求都求不来，她却避而不及，小门小户出身，终究落差一筹。”
　　“兄长！”杨知月极为无奈地喊声，“她舍不得九月怀胎的孩子很正常，这与出身没有关系，不要拿这个说嘴。”
　　杨知瑜最不喜她这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脸上顷刻染上薄怒：
　　“我为了你连白头发都熬出来，你倒好站在一旁装好人。”
　　他特意指着头顶几缕白发。
　　在一众情丝中，那几抹夹杂的雪色扎眼极了，杨知月些许沉默。
　　“多谢兄长在外帮我。”她道了句实诚话，“如果没有你这盘棋未必能这么快结束。”
　　说实话，局势发展到后期几若超出原本的计划，如果不是杨知瑜一个劲往下压消息，皇帝便是有再多目的要达成，也不能容一个屡次打脸、还在民间掀起滔天巨浪的人扩张势力。
　　有些火烧一波就够，烈火烹油从不是好事。
　　见她道谢，杨知瑜略带羞意地撇脸，“我、我也不是……”他舔了舔下唇，将万千复杂心绪归结为一个字，“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只要还是兄长，就不能坐看妹妹被人欺负。”
　　又觉得这话说起来太肉麻，他摸了把脸，有点难为情地朝角落处抬抬下巴：
　　“去见见王缪吧，这回她出了大力。”他难得多嘴，“过去的恩怨暂且放下，她那个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傻了点。”
　　已经听说舆论风潮由王缪联系人掀起，杨知月朝角落走去。
　　王缪站在角落中，脸上褪去骄纵，浮出一片空荡的疲惫，像是休息中的木偶，褪下那身华贵的外裙，只剩姣好到虚假的五官和一双无聚集的双眸。
　　“咳咳……”杨知月轻咳两声，视作一类抵达提醒。
　　只见木偶被推上舞台，茫然如潮水般消失，转而是一张扬艳丽的脸颊，眼角眉梢都在展现主人的不好惹。
　　那种转变很生硬、很突兀。
　　静默片刻，在王缪不解又疑惑的目光中，杨知月豁然出口：
　　“面具戴多了会摘不下去。”
　　“……”王缪神情略淡，嘴角的弧度有几分嘲弄，“我也没有计划摘面具。”
　　她无意跟杨知月谈这些没用的话题，直截了当道：
　　“你若是来谢我，那大可不必，我帮你是因为我有所图谋。”
　　杨知月挑眉，一副“你说我在听”的屑表情。
　　“……”王缪没控制住表情，大大地翻个白眼，“镇国公主是需要女官的吧？你瞧我怎么样？”
　　哪怕对她所求之事有所预料，亲耳听对方说出来还是相当炸裂。
　　杨知月甚至有那么一瞬的空白期。
　　“……你来给我当女官？”
　　王缪登时急了，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瞪圆，两人认识十三四年，这是眼睛最大的一回。
　　“你可真是高贵，我王氏的女子还个女官都当不了？那你想要我当什么，总不是要我做个三等侍女吧？”
　　很冲的一长串话脱口而出，她又急急地补了句，“我能答应，王氏能答应吗？你得各个靠谱点的职位呀。”
　　以上两段话杨知月听了都心酸，赶紧纠正：
　　“我的意思是让你做女官有些大材小用了。你熟读《九章》又管过大家族的账簿，对于各类文书模式更是信手拈来，只要稍加调拨便可以承担重任，如此人才岂能浪费？”
　　两人默契地跳过求职的试探工序，谈论起更加具体的事宜。
　　明明是赞美的溢词，王缪却没有露出喜色，脸色反而比之前更阴郁。
　　“哪有什么用？还是被迫……”她及时住口，“作为回报，你此次离京一定带我离开，我……已经没有办法在后宅继续生活了。”
　　见识过笼外灿烂天光的小鸟怎甘心居于笼中？
　　见到同伴自由的飞翔，她又怎甘心囚禁于四方天地？
　　这样的心情杨知月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在没有前世记忆前，她用尽全力博一条更好的出路，仍旧没有跳开世俗束缚，嫁人持家；恢复前世记忆后，她的目标未曾改变，只是不再束缚于规矩枷锁中。
　　无需仰仗父母兄弟，只需仰仗自身！
　　“你肯来帮我，我自然不会拒绝。”杨知月主动牵起她的手，静静地握住，仿佛将自身的力量传递给对方，“无需担心更无需害怕，有无数女子如你一般，你不是一个人。”
　　眼眶蓦然发烫，王缪狼狈地甩开她，仓惶地捂住脸庞。
　　姣好的容颜被遮挡，只有细碎的哭声依稀传来。
　　现在的她需要一些时间，杨知月悄然离开。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哽咽，“……谢谢你。”
　　杨知月头也没回地挥手，背对她的笑容真切许多。
　　等到庆贺人的散去，喧闹的驿站安静下来，杨知月才久违地躺进舒服的热水中，任由水流冲刷掉疲惫。
　　菱角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一边用梳子给她梳头，一边低声交代这些天的大事小情。
　　“您入狱当日，俄日敦便联络了野人女真，建州和海西女真应该是少主吩咐的……”
　　“匈奴人没有异动，据说是被西境残部阻截，但战况并不乐观，恐怕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击退……”
　　“少主多次发来信件，您要不要亲自回一封信？阿宁小姐也很着急。”
　　东说西说一大堆，恨不得连武川的老马都一并说道，就是没有提“盛怀安”一个字。
　　“怎么不敢他？是有异动还是关家军……”
　　身后的手掌停了很长时间，簌簌的声音一阵，菱角绕到杨知月身前，眉眼神态很是复杂。
　　“……盛先生听闻您入狱后表面上未有激烈反应，却在当晚召集关家军高层要突袭京城，说是……”{
　　她咬住下唇，不敢再往下。
　　杨知月冷脸催促：“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离谱到什么地步！”
　　“说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老小子不让我好过，也绝不会让他好过’，还有类似的言论……”
　　“最后是谁劝住他的？”既然边塞除了异族部落没有异动，说明这场暴动被安抚住。
　　不管是谁做了这事，她回头都得重重奖励。
　　她跟皇帝在对峙，某人竟要直接掀了棋盘？
　　如果有用还行，明明是赔本买卖、还被搭上迄今为止所有经营好的一切，某人居然还敢如此冲动？
　　当真是平日教训得少了！
　　亏她还因跟皇帝的契约对他有些愧疚，某些人实在是不配。
　　菱角也知道盛怀安这事做得冲动，所以说话未免小心谨慎。
　　“还没等高层表态，郭先生已经带人封了场子，并连夜调王定先生过去看顾，后头少主也去了信，多少是将人安抚住了。”
　　果然将郭通安排为县令是正确的选择，他还是控制狂犬的正确人选！
　　听了一肚子气，杨知月没心情继续清洗，草草结束战斗。
　　临睡前杨知月没忘记吩咐：
　　“叫绣娘们抓紧时间，上朝的衣物万万不能耽搁。”
　　“……”菱角一愣，“您真要穿那件衣服上朝，这恐怕不妥当。”
　　“妥当？我才不在乎，就穿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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