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碎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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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
太阳还没爬起来的时候,杨潇就醒了,是被那只小麻雀闹醒的。
“杨潇,你醒了吗?我进来了。”护士敲了敲门板。
“嗯,进来吧。”
护士推着医疗车走进来,照例开始一天的检查。
“嗯,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还不错。”
“谢谢。”杨潇回了她一个微笑,不温也不凉。
“真是个奇迹啊……”护士感叹道,“照你几年前入院的指标来看,活个两年都难,现在看来你活到三十都没问题!”
“是吗……”
骗人。
杨潇垂下眼,她知道护士在安慰她,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情况。
“对了,杨潇,昨晚你的手机响了。有一个被你标为特别关心的女孩给你发了条消息,待会儿下去晨练的时候记得去护士站拿上手机。”
杨潇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好,谢谢。”
“啾啾啾——!”
小麻雀还在窗外闹,杨潇抬手敲了敲玻璃,小麻雀惊得一头撞在树桠上。
“哈哈哈,傻麻雀。”
杨潇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脸颊泛出点粉色。
“啾——”小麻雀原地跳了几下,像是懊恼,又像是呼唤她出来玩耍。
“知道了,啾啾,这就下来。”
杨潇知道五年前那只小麻雀早就不在了,眼前这只活蹦乱跳的麻雀绝不可能是五年前那只。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野麻雀会这么亲近她,明明麻雀是怕人的小动物。
或许是在她身上闻不到危险的气息吧,毕竟她是个将死之人。
又或者,人和动物本身就没什么两样。
她不知道,也懒得想,路过前台时拿了手机后便去了器官移植病人的特护花园。
“杨潇,我等到他了,我一生的伴侣。”
杨潇看着那句话,十三个字,三个标点,很普通的一句话,普通得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官方的一句宣告,她回复与否都没关系。
她靠在医院小花园的柱子上,可无力感还是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力量,这分明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啊……
“嗯,恭喜你!我的长公主!”
她回过信息,终于失去了抓住手机的力量,沿着柱子“咚”地一声滑坐在地上。
“啾?”小麻雀飞过来了,就停在她脚边的草皮上,睁着圆溜溜的棕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特护花园加了空气净化器,二十四小时全天保持空气清新。
花园里种了很多花,这个时节,玫瑰和月季开得最盛,绣球硕大的花球缀在路边,花园里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子浪漫和生气。
如果这不是医院的话,她会很想和鹤羽一起来这样的花园走走。
可是……
“可是没有向日葵。”她也不喜欢太过清新的空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地汹涌。
小麻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飞到杨潇肩膀上,用它小小的脑袋蹭蹭杨潇,企图渡给她一些温暖。
“小鸟,我的长公主……不再是我的公主了……”
杨潇抹了把眼泪,把小麻雀拢在手心。
“小家伙……再见了。”
杨潇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高高地把手一扬,让麻雀飞向高空,去迎接初升的太阳。
她平复下心情,点开通讯录,先是给程茵打了个电话。
“程茵,明天就剪彩开业吧。”
“明天?行!什么时候?”
“早上八点。”
“好。我和兄弟们做好大餐等你来啊!”
“嗯。”
她挂了电话,给特别关心的另一个人打去电话。
“姐,来接我出院吧。”
杨柔抬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站起身时一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药瓶,她没有理会。
“好……”她的声音嘶哑,明明是不到四十的年纪,却苍老成一块朽木。
“特护花园东墙,中午十二点。”
在医院里住了五年,她早就摸清了护士和值班人员的行程。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吃饭了,特护花园这时是没有人在的。
花园东墙几个月前被雨腐蚀了一块墙面,被花草挡着才没被人看出来,但她一直都知道。
“你决定了吗?潇潇……”
杨柔艰难地开口,随后用纸巾擦掉嘴里吐出的血。可是没用,血液浸透纸巾,又重新沾染到她手上。
“嗯,姐,折磨了这么久,也该解脱了。”
“好……也该……回报他们了……”
杨柔疯笑着,寂静无人的别墅上空久久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
接近十二点,杨潇已经悄悄换好衣服,藏在宽大的病号服里。
确认护士全部离开后,杨潇放轻脚步迅速离开大楼。
那块被腐蚀的墙看上去只有一米多高,杨潇用掉下来的树杈小心翼翼地拨开缠绕在墙上的玫瑰。
但那些玫瑰绕的太紧,杨潇努力了好一会儿,它们还是缠在一起。
“潇潇?”杨柔在墙后轻声唤她。
“来了!”没有办法挑开,索性就不管了。
杨潇利索地爬上墙根,找着可以落脚的点,同时注意着不伤害那些花朵。
她站在花墙上,眺望远方那些在医院里见不到的景色。
我终于自由了。
杨潇笑了,纵身一跃。
杨柔顺势上前,拉住杨潇的手,“走吧,潇潇。”
杨柔是背着父母打车出来的,司机已经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了。
“嘶——”杨潇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她的掌心被玫瑰刺划破,沿着划痕渗出丝丝血迹。
“怎么了?不要紧吧?潇潇?”
“没事,姐,走吧。”
杨潇皱着眉头,随意地把血迹抹在病号服上,然后把病号服塞进包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大步走在前方。
杨柔看着担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出租车驶离医院时,杨潇没有回头。她一路留心路边的风景,期盼在下一个路口偶遇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鹤羽这一觉一直睡到八点,一睁眼,就见到阳光和煦地铺满整间卧室。她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尤其是……
“阿讌!”
“醒了?早上好。”令讌换了一套西装,笑意盈盈地站在她床边。
一醒来就能看见他!
“早上好!”刚起床,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但不难看,反而很可爱。
“洗漱完我们一块下去吃早餐吧!”她晃晃炸了毛的小脑袋,稀疏平常的话语里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气息。
“好。”
“啊,对了!”女孩突然一拍被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什么?”
“其他人看见你怎么办?”鹤羽扑闪着眼睛,因为刚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其他人看不见我,只有你才能看见我。”令讌无奈地回道。
“哈哈,怎么感觉我变成女主角了?”
“你本来就是女主角。”
“嘻嘻!”
这是平常的一天,却是对他们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他们在外面吵吵闹闹逛了一早上,路过花店时,老板正在收拾新鲜花束。
鹤羽随意地瞥向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束蓝色的花。
鹤羽没有细看,向前走了两步后,又猛地转回头去看那束花。
它的花瓣已经不新鲜了,花茎蔫蔫地垂下,躺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讌,你看。”鹤羽手上拿满了东西,只能轻抬下巴,示意令讌看向那个角落。
“碎冰玫瑰……你要买下它吗?”
“嗯,走吧。”鹤羽把左手上的袋子挂到右手,径直走向花店。
“老板,这束花怎么卖?”鹤羽抬起左手指向那束碎冰玫瑰,她伸出的食指上有几道深红色的勒痕。
老板从百忙之中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它呀,它不卖了!”
“为什么?”
“花是昨天的,已经枯萎了,你要买就买新鲜的吧,这里有!”老板从新鲜花束中挑出一丛,晃了晃,示意她买这一束。
鹤羽微皱起眉,她并不觉得一束花变得不新鲜后,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阿讌,我们买下它吧。”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身边这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男人。
令讌的目光投在她右手的袋子和微微颤动的左手上,“你确定吗?”
“嗯,我不累。”鹤羽被店门口偷溜进来的阳光包围,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
“好吧……”又来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明明是个一米八的男人,身体健壮有力,却不能替她承担点什么。如果……他算是人的话……
“谢谢老板!”在他走神的功夫,鹤羽已经买好玫瑰,现在那束花就静静躺在她的臂环里。
“走吧,阿讌。”她提了提右手上沉重的袋子,故作轻松地走在前边。
令讌抬起右手,虚握了一下,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张驰,手背上鼓起青筋,可是没有力量。
走出几步路,鹤羽突然意识到他没跟在身后,于是她转头,巧笑着轻唤一声:“阿讌。”
她站在阳光下,怀里的碎冰玫瑰似乎开得更盛,她眼里的笑意融化在风里,随风轻轻飘进他心里。
“来了。”令讌勾起唇角,稳稳当当地向他的玫瑰走去。
小姑娘手里拎着重重的袋子,却还挂着笑容,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瞬永恒。
他们原本沿着那条她常走的路走,在即将到家时却掉头走了另一条路。
令讌抬眼望去,前方有一间破旧的小店,连店牌都摇摇欲坠,上面写着“吴民奶茶店”。
小店的卷闸门上,用鲜红的涂料写了个“拆”字。
鹤羽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令讌只好收回目光,平静地走回她身旁。
鹤羽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到家时,吞吞正撞得鱼缸叮当响。
鹤羽赶忙放下蔬菜和鲜花,拿起鱼缸旁边的饲料,投了几颗下去。
“阿讌,你快过来!”
“来了。”
鹤羽指着吞吞,“你看,这是我养的小乌龟,它的名字也是吞吞。”
“嗯,傻乎乎的,和吞吞一样。”
“哈哈。”鹤羽笑起来,“此吞吞非彼吞吞。它可不傻,它还会越狱呢。”
“嗯,不傻。”
鹤羽敲了敲鱼缸,吞吞仰起头来看她。
“吞吞,你能看到我身旁的人吗?”
鹤羽摊开手掌,指向令讌。
吞吞扭过头,歪着脑袋盯着令讌看了好一会,然后张了张嘴,像是在笑。
“它能看见你!”鹤羽戳了戳令讌,上扬的语调里藏不住的惊喜:“你和它打个招呼嘛。”
令讌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你好,吞吞。”
吞吞听到他唤它名字后,眨眨眼以表示“我听到了”。
“哈哈,现在除了我以外,还有它也可以看见你。”
鹤羽直起身,手里拎着龟食,直看着他笑。阳台采光很好,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填满了整个客厅。
她的瞳孔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琥珀的颜色,晶莹剔透,像一件极珍贵的艺术品,美得令人心惶。
“嗯。”
令讌凝望她漂亮的眼睛,想把她的眸光收藏心底。
这场超脱世俗的恋爱里,藏有私心的是他。
他们吃过午饭,喝过午茶,倦意也就顺着暑气爬了上来。
鹤羽在她的小窗台躺下,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的流云。
“阿讌。”
“嗯?”
令讌坐在她身边,他薄荷色的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你不用难过的,你没有来之前,我每天也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的。”
鹤羽歪过头,那眼里的光让他动容。
“可我来了,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令讌不甘心地垂下头,上齿轻咬下唇。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鹤羽眨眨眼,笑着说。
“……对不起。”
“不要道歉,我很幸福,真的。”鹤羽还是笑着。
窗外的流云飘向远方,阳光顺势穿透云层,突破束缚落在她脸上。
鹤羽被光刺着了,扭头一看,便见一条光路从云层中央延展下来,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蔓延。
她很惊奇,轻快地喊他:“阿讌!你看窗外的天空!”
令讌顺着她微微抬起的右手望去,那光路霎时在他眼中成形。
“丁达尔效应吗?”令讌问。
“嗯!以前上高中下午放学后搭公交回家时经常能看到,像是能通往天堂彼岸的路。从前我会想踏上去,但是现在,我的神明已经在我身边了。”
她的笑那么温暖,可令讌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即使在酷热的七月盛夏,他依然冷得像置于深冬。
可他明明没有实体,没有器官,怎么会感到疼和冷呢?这样的他,真的可以陪着她,直到时间尽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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