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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假话


雯芳强忍着冲动没让自己回头,从那因为天生高低肩而左右脚走路一深一浅的步调,她就能听出来,走进员工室的人是陈昊东。

        他没有管雯芳是否回过头去看他,直接从她的身后环抱住了她,将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胡茬扎着她的肌肤,引发阵阵瘙痒,雯芳下意识地想要摆脱开这个已经有几年未见的男人,奈何她挣脱不了。

        “你去哪儿了?我去你家你不在,见到你弟弟,还有他的几个朋友。”雯芳率先开口。

        “你说炮仗?那小子有朋友?”陈昊东依旧趴在雯芳的肩膀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嘴,但并没有透露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雯芳似乎已经习惯陈昊东向来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束缚住他。即便他有个小他好几岁的弟弟,两人相依为命,他仍然能在职高肄业的时候抛下他,一个人离开鸿河镇,去南方打工。

        “你是从哪来的?没见过你啊?”八岁的炮筒干燥发烫的脸上留下阳光晒过的一道道红痕,他将站在马路中央的女孩撞倒,压在她的身上,将脸凑近,明目张胆地观察对方露出的窘迫神态。

        “我,我也不知道,”雯芳捏着长t恤的衣角,下意识地否认。两人的安全距离被打破,可是一个不敢动弹,一个毫无自觉地压着,就这么持续了二十几秒。

        这二十几秒的时间,深深地刻在雯芳的记忆里,在随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不断为其增添细节,丰富背景,构建画面,甚至她有些忘记了,那天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不快。

        “今天唐老板请客包场,老板娘特意叮嘱我去开两瓶好酒,你来做什么?难道也在请客的名单内?”雯芳转过身,陈昊东被迫直起腰,她仰着头,盯着他下巴上的红印问道。

        “我没那么大面子,”陈昊东摇了摇头,低下头和她凑近几分,正要作势吻上去时,员工室的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随后,一阵奇异的警铃声响起。

        陈昊东正要发作,随后,他的耳膜像是被鼓风机带动一般,咚咚咚地振颤着,心脏随之加快了频率,他连忙推开雯芳,一只手撑住桌子,不住地喘气。

        雯芳察觉不对,连忙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的脸上似蒙上一层灰般,两个黑眼圈像是巨大黑洞的阴影,整个人紧绷到开始有发抖的迹象。

        “你怎么……”雯芳正要问,那阵警铃声又响了,就在两人的耳畔猛然炸裂开,陈昊东无法控制地发抖,随后额头渗出冷汗。他的眼前昏花一片,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眼前并非是将人包裹住的浓重的黑色,头顶那盏毫无美感可言的白炽灯在他的眼帘前渗透过点点刺眼光斑,继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他好像看到那光斑由白色变成红色,慢慢在眼前晕开,那是,血迹吗?

        “你怎么来这儿了?妈妈呢?”雯芳一句稍显温柔的话将陈昊东从一个闭塞的世界中拉了出来,他睁开眼睛,在这间狭小的员工室里恢复了神智。

        雯芳正蹲在前面,她的面前是个七八岁大左右的男孩,男孩手里拿着辆仿真玩具警车,刚才的警铃声就是从这发出来的。小男孩是老板娘的儿子,老板娘的丈夫早就去世了,小男孩平时很少会来舞厅,今天似乎是因为他妈妈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他,才一个人找来的。

        “妈妈,在和那个胖胖的叔叔说话……”小男孩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雯芳,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刚刚清醒过来的陈昊东。他的眉毛稍微抬了一下,在陈昊东看来,这是个不怀好意的表情。

        “好了,今晚我们舞厅真的很忙,唐老板已经包场了,估计后半场,卡卡会来替我的班,你在这出现被他们看到不太好,我记得……”雯芳抬眼瞥了一下陈昊东右半边的刘海,那里遮挡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雯芳记得,这条伤疤好像是唐老板手底下的打手将陈昊东的脸怼在铁锹上造成的。

        陈昊东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但他偏偏嘴硬,且张口就来:“什么唐老板?没听过,街档口卖驴肉火烧的老唐盘下了一个店铺?”

        雯芳早就习惯了这个男人的胡言乱语,她直接起身将陈昊东推出了员工室,顺便将那个小男孩也带了出去。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茶褐色的卷发略显老气,且染发剂质量低廉,已经能看到褪色的迹象,但那雪白的肌肤可以包容一些色彩上的不完美。雯芳走在前面,陈昊东看着她露出的雪白脖颈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她融进淡蓝的天空当中,他才恍然发觉,这个时候,北方小镇的黑夜已经提前来临了。

        “我家离这很近,你可以先去那休息一下,这是钥匙。”雯芳塞给他一串东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和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夜班,回不来,冰箱里有两罐啤酒,我可能喝不下了,你要是渴了的话可以喝点。”

        雯芳叮嘱了两句,没有多停留几秒转头就走了,陈昊东看着那个背影,暗骂了一句,“真绝情”后就用钥匙打开了雯芳家的门。

        雯芳家小而整洁,和陈昊东家大相径庭,虽然促狭,但是能够利用的空间都利用到了,无论是鞋柜、桌子、床头柜上面都盖了一层带花纹的装饰防尘布,上面摆着盆栽或花束。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白花香气。陈昊东自然分辨不出,他只知道这股花香和舞厅里的味道不同,可能她希望能在自己生活的空间里保留一些自己的选择。

        陈昊东脱下鞋袜,正低头打开冰箱要拿啤酒的时候,突然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一个女人。她顶着一窝蓬乱的头发,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仔细一看,眼妆还没卸干净,和乌黑的眼圈融为一体。

        和陈昊东对视了一眼后,女人爆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继而捂住的大片胸口。陈昊东只能捂住耳朵,使它免遭侵害,他瞪着眼睛,看着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说:“雯芳这个死丫头,到底要在家里藏多少男人?!”

        他下意识地说:“冷静,冷静,我是,雯芳的朋友……”

        女人气急败坏地转身回房间,然后砰地一声摔上门。过了五分钟,她套了件皱巴巴的长袖t恤出来,陈昊东看着她有点脸熟,想了想试探地问:“小渝?”

        女人也同样在端详他的脸,她似乎心里早有眉目,因为陈昊东的个人特色太强了,甚至长大后这种风格越发明显,能够让人一眼难以忘记。于是,她开始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她最怕惹麻烦上身。

        “我记得你,你和雯芳是中学同学,总一起放学?后来,好像……”奈何他多没有眼力见也懂得在这个时候闭上嘴。他想起来十年前小镇上沸沸扬扬传出的新闻,中学校长性侵初中女生。而这个事件的当事人就是面前的沈渝。

        沈渝却一脸不在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仿佛当年事件中被父母视为耻辱,被同学视为异类的她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当年的她被迫退学,父母不愿帮她办理转学手续,警告她平时少出门,那个校长则是暂时以退休的名义离开学校,听说,等那三届学生更新换代后,他又被学校返聘回来,安了个教导主任的名头。

        沈渝退学后在家里帮忙干了两年活,后来实在受不了,就跟着一个远方表哥出门打工去了,在一家涮羊肉店当服务员,每个月赚着微薄的薪水。她在省城换了几次工作,但都逃不开服务员、店员一类,最好的活计莫过于给一家外贸市场的中老年旗袍店当店员。店长觉得她身材微胖,有些参考性,就让她穿上花色老气的旗袍站在店门口揽客,只可惜那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花费上唠家常上,没过几个月店就黄了。

        在外面晃了几年,眼看着到了27岁,她有了回家的念头。回了家,她直接去找了从前关系最好的朋友雯芳,跟雯芳打听过,她爸妈的情况。

        沈渝的爸妈守着家里的几亩玉米地过了大半辈子,他们唯一的儿子带着老婆孩子抢占了他们的房子,如今,他们住在玉米地旁边简陋的瓦房里。沈渝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喜,自己在外多年虽然没有混出什么模样,但好歹没有被爸妈和弟弟拖累,还有点钱能够给自己付房租。

        “往事不必再提,”沈渝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眼前的男人,她想起来,似乎这个陈昊东和她一样也去外面打过工,看样子应该混得比自己好,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也会回到鸿河镇。

        “你为什么会回来?你在外省是做什么的?”沈渝拉上卫衣外套的拉链,她将长发拢成一束,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那张脸看起来比雯芳多了些戾气,对外人充满了防范。

        陈昊东继续保持沉默,他已经能够预感到,他回来见到的每个人都会问他为什么回来,只有雯芳一个人没有问过他,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何况是眼前这个好几年没见,只是当年有过几面之缘的女人。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你刚才说什么?这个家里藏了多少男人?雯芳带别人回来过?”

        沈渝有些尴尬,恨自己嘴巴太快,之后面对雯芳不好交代,落得埋怨,她摆了摆手说:“你自便吧,我已经睡了太久,出门找点吃的。”

        陈昊东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走进了雯芳的卧室,打开头顶上的那盏灯,虽然是白炽灯却有些发暗发黄,仔细看灯罩里面还藏了虫子的尸体。这间屋子少说有十几年的历史,无论雯芳有多爱干净,也难免去除掉屋子太旧的感觉。他低下头,估算着雯芳最近可能很少有机会回来,桌上很乱,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剩下的盒饭,他甚至怀疑是隔壁的女人跑到雯芳的房间,吃下这些东西后留下的。直到,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老式玩具拨浪鼓。

        这是一个很旧但充满了手工气息的作物,鼓面发黄发旧,触感柔软,确定是皮质,鼓周的红漆掉色了,但能看出来红漆被涂了至少两层,有的地方没有涂匀,遗留下了一点凸起的痕迹。小鼓的两头垂下来两条扭结四股麻绳,绳子末端坠着两个木制中空圆球。那两条绳子已经脏了,现在是偏褐色,可能从前是米色或白色。

        陈昊东盯着那只拨浪鼓大概有几秒钟,随后,他额头上的冷汗迅速聚集,被细密的发缝阻挡,悄悄抹去了痕迹。他的脸色发白,眼睛酸涩,伸出一只手不自觉地去触碰那只拨浪鼓,在指尖刚碰到的时候,又像触电般弹开,他如梦初醒:他分明认得这个东西,可是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雯芳家里呢?

        他下定决心,将拨浪鼓拿起来揣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然后不动声色地从雯芳家离开,没有和沈渝打声招呼。

        夜里的巷道更外冗长,陈昊东的肩下夹着老款公文皮包,不那么合脚的尖头皮鞋硬是在干爽的地面踏出些许水声。不知不觉,他走到舞厅的后身,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户,类似气窗,幸好不是很高,所以他能够侧身躲在那里看看里面的情况。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躲在那里。

        窗子后面是个很小的房间,是舞厅的杂物间,和休息室连在一起,但是外人在休息室里是注意不到这个门的。休息室里没有一扇窗户,为了显得不沉闷,老板娘在墙壁上挂了许多国外的风景画,客人问过这是哪里,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不一样,有说洛杉矶、有说曼谷,还有说是雅典的,所以客人都会不自觉地忽略那间休息室没有窗户的事实,实际上,那扇小小的窗户就藏在休息室深处的杂物间里。

        窗户上贴着一些防视贴纸,但有些已经卷边了,陈昊东就透过那些缝隙观察屋子里面的情况。杂物间格外小,墙壁斑驳,散布着黑色的涂鸦,他好像看到屋子里有个人正蹲在门边。那人的双手抵着门,蹲姿异常紧张,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另外一只脚踮起脚尖,那是随时准备和屋外的危险对抗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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