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那乖徒儿年年掘我的坟

秋雨方歇，乌云铅垂，月光破裂，黑暗与雾气挤挨在这荒林里。

        阴风忽起，奔跑呼啸，两侧寒树接连断裂，吓得刚刚重见天日的棺材都抖三抖。

        不对！

        两个盗墓贼面面相觑，皆见对方面容惊恐！

        这棺材，真他娘的自己动了！

        两人牙齿打颤，其中一人竟因惊恐过度咬到舌头，命丧当场。另一个，则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真是胆小！”

        一红衣女子看着那盗墓贼逃走时一步一踉跄，两步跪地上的狼狈身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左手一挥，施了个法决，棺材顷刻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胆子芝麻大的小贼，还敢干这行呢，无趣！”

        她叫花眠，是这坟墓的主人。

        而距离她死去，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间，沧海桑田，世事沉浮，她却始终着一身血色衣衫，宿在这冰冷的棺材里。

        “这个不孝徒儿，怎么还不来看我。”

        花眠等的有些焦急，一会儿飘到树杈子上，一会儿又坐在坟头锥顶。

        按理来说，鬼魂过了头七，无论逃到何处都会被黑白无常吊走，奔赴下一个轮回

        可……她死了九年都无人来吊她去地府。

        后来有一个路过的好心鬼告诉她，在自己的坟头上连续蹦跶九九八十一下就能召唤鬼差。

        花眠听了，反倒不急于投胎了。

        她想看看，自己这个乖徒弟，到底能坚持多少年来挖他的坟。

        他年年挖自己的坟，是不是证明，他念着自己，忘不掉？

        可今年，这第十年，他迟迟不来，想必，他已经忘了自己。

        也罢，他既忘了，自己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花眠跑到坟头上一顿猛蹦，终于被勾了脖子。

        白无常放下绳子，掏出一本名册，扫了她一眼，问，“花眠？”

        她激动地点点头，往后一望，发现身后有不少排队的小鬼。

        许是因为常年在地府晒不着太阳，白无常皮肤白皙滑嫩，一副娇滴滴少年模样，花眠的眼睛都要长在他脸上了。

        “职业是……修仙？”

        “对对对！”

        “修到哪一步了？”白无常被花眠盯的有些不自然，把俊脸朝名册里埋了埋。

        花眠遗憾地咂了咂舌，“就……快成仙的地步……”

        “合体？”

        花眠摇了摇头，她天资异禀，百岁时早已到了渡劫。

        “渡劫？”白无常的头抬了抬，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花眠继续摇头。

        “……我是不是猜太高了？”白无常开始自我怀疑。

        “不，你再往高了说。”

        “这……这……不会是大乘吧？”

        花眠微笑着点了点头，“大乘巅峰，只差一步登天。”

        白无常却被吓的嘶了一声，连忙合上名册，声音颤抖着说，“你莫要玩笑，我可是地府的引魂使。”

        “是不是玩笑，您一查便知。”

        白无常吁了口气，让花眠在坟头等他。

        花眠刚想问要等多久，他就一溜烟没影了。

        身后排队等着被勾脖子的一个小鬼听见两人的对话，好奇地凑到花眠的跟前。

        “你真是个修仙的，境界还那么高啊？”

        “你看好了啊。”花眠瞥了她一眼，转向他的坟头。

        “嗯？”小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秒，他发现，他的坟头炸了！

        “这这这……你炸我坟头干什么！多损阴德啊！死都不让我安生！”

        “大乘期，如假包换。”花眠说着，顺了顺自己因为施法被风吹乱的碎发。

        “我信我信，仙人啊，您快把我的坟恢复原状吧！求求您啦。”

        “就不。”

        反正生前她也不是个好人，死后再恶劣一点又何妨？

        这个小鬼还在坟前痛哭就又来了一个小鬼赶着八卦。

        “您是大乘期的仙人，怎的死在这坟堆堆里？不去天上？”

        “本君生前住在幽冥，不曾上仙界报道，后来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情，被仙界预备役除籍，死前还被人挖了元丹。不过幸好我养了个乖徒弟，把我埋了，立了个坟。”

        “被人挖了元丹，死后法力还这么强啊……等等，您说的那个徒弟，不会是年年来挖你坟的小郎君吧？”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挑的徒弟这样英俊。”花眠说着得意了起来。

        “既然是徒弟，缘何要来掘你的坟？”

        花眠睨了那小鬼一眼，高深莫测地说，“你不懂，这是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趣】。”

        “特别，好生特别。”小鬼虽听不懂，却还是伸出双手大拇指赞叹。

        少顷，白无常领着一队鬼差浩浩荡荡回来了，几个鬼差拿出捆魂索上上下下把花眠绑成蚕蛹。

        “这……能系个蝴蝶结吗？”花眠瞥了瞥自己的形态，很是嫌弃。

        白无常和一众鬼差无一人搭理她。

        “花眠，幽冥右使，十年前于琼琚霜林战败身死，修魔道，号称弑仙君。”

        “不错，看来我的功绩都已经传到地府了啊！”花眠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呸！无耻！明明是该死的魔修却以仙者自居，令人生厌！”白无常狠狠剜了花眠一眼。

        如果鄙夷能凝聚成实体，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砸死了。

        白无常的手扬在半空，眼见就要一掌将花眠劈成齑粉。

        周围议论咒骂声此起彼伏。一阵白光乍起，花眠突觉晕眩，恍惚间感觉自己飘飘然被什么力量吸走，又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聚合。

        ……

        “呜呜呜……”

        “别哭了。”花眠被吵的有些头疼。

        “呜呜呜……”

        “别哭了。”花眠使劲地敲了敲灯壁。

        没错，花眠现在被困在一盏灯内，此灯名为聚魂灯。

        思及此，花眠长吁一口气。

        想她活着的时候在幽冥龙阁，脚踏十万浮尸，手执长剑，鬼神无挡。

        现在却憋憋屈屈被关在这个巴掌大的灯里，被迫消受着这比女人还能哭的桃木精小师弟震耳欲聋的哭声。

        “再哭我戳瞎你的眼！”

        “呜呜呜，果然是我的亲亲师姐，只有亲亲师姐才这么凶。”老仙君破涕为笑，摸了摸眼泪，刚想顺手糊在灯壁上，就被花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最终还是朝自己身上抹了抹。

        “我离开这凌云峰时，你还刚修成半大孩童，如今几百年已逝，你端着一副白发老人的模样，怎还这般幼稚，爱哭鬼！”

        以前觉得这小师弟可爱，现在他花白着胡子，满面尘霜，仍是孩子作态，花眠却欢喜不起来。

        “呜呜一日为师姐终身为师姐，言言在师姐这里永远是孩子嘛……”

        花眠:麻烦您用个术法将你面上的褶子掩去再同我说这话。

        “解释解释吧，我怎么跑到这聚魂灯里来的？”花眠扫视着周围那些大道为空的咒文，只觉眼花缭乱。

        “是我啦，我！”白胡子小师弟扬起头，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从师父那偷来的，师父和师兄们都说你回不来啦！我不信，偷了这灯把你唤回来了。师父果然老不中用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花眠盘腿而坐，耷拉着胳膊叹气。

        这个小师弟可真会挑时候，但凡他再晚少许，她可就快乐的投胎去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一大把岁数了，不知道留些修为延年益寿，平白的浪费在我身上作甚！况且你又不是不知，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你师姐了！”花眠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破口大骂。

        “师姐不用为我担心，我自知天资愚钝，修了千年有余也未能修到青春永驻的境界，师弟已老，本就没几年活头了。不如拚去这身修为，把师姐换回来。而且，我说过，一日为师姐，终身为师姐。师姐不在的这些年，师兄弟包括师父，都很想您……”

        花眠坐在灯里抬头看着那些咒文翻了个堪比吊死鬼的白眼。

        开什么玩笑？师父哪里会想自己这个逆徒？

        “逆徒！”

        一道浑厚如钟的怒吼声打断了花眠的喃喃自语。

        花眠闻声吓得立马朝灯芯靠了靠，夜明珠般的眼睛里闪烁的尽是惊恐。

        不是吧？师父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灯里？

        花眠立刻透过灯壁朝外看去，只见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师父莫清仙尊正提着小师弟的耳朵，谆谆说教。

        “果真是你这个老兔崽子！你可知这聚魂灯是我派镇派之宝？岂是你说拿就拿，说用就用的？况且……你自小孤寡，鳏夫一个！用这灯救谁？救谁？”

        莫清越想越纳闷，于是一把提起了被放在桌子上的聚魂灯，跟灯里的花眠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花眠见状尴尬一笑，露出了两排烁光皓齿。

        “不好意思啊师父，我又回来了……”

        莫清仙尊看着这熟悉的欠揍面庞，指了指小师弟，又指了指花眠，老泪纵横。

        “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莫清仙尊的一通话，花眠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老头当初赶她下山时，不是很决绝吗？现在看起来仿佛很想她似的。

        “眠儿，你想不想出来？你要是想出来，我就把你这不中用的师弟杀了，让你住进他身体里来。”

        伯言小师弟脸色立马由红转白，模样实在可笑。

        花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父，伯言太丑，我嫌弃。况且我也没那么想出去。幽冥弑仙君复活的消息一传出去，免不得要在修真界掀起一番腥风血浪。我在这灯里啊，乐得清净。”

        师父捋着他的白雪长髯，附和地点了点头。

        可有人偏不想让花眠清净。

        小师弟的门被急匆匆叩响，莫清仙尊和小师弟开门迎上，只见大师兄子湛神色张皇，门开的一瞬间还没站稳，扑到了莫清仙尊的身上。

        仙尊皱皱眉头，没好气地说，“行事毛躁，不堪为表，亏你还是他们大师兄。”

        大师兄急忙起身正了正衣冠，作揖致歉，“师尊恕罪，实在是十万火急。琼琚霜林的白泽仙尊攻上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在灯内摆弄灯芯的花眠浑身打了个冷颤，却又生出一丝期待。

        “他竟然还敢来？”莫清仙尊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都气的小了一圈，甩袍夺门而出。

        小师弟则把花眠揣在宽袖里，大师兄将他拦下追问，“里面装的谁？”

        伯言很是怕这个爹一样的大师兄，于是乖乖把灯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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