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暂别

江昀确实病的极重。江顾两家是世仇，顾家早在江昀幼时便安排了人贴身伺候，日日下毒，用量极微。等到江家发现时，毒已经年累月，渗入五脏六腑，江昀也只能勉强留一命，却永远失去了健康。

        清辞想，早晚都是一死，不如用最后的时光，为江昀谋一个未来。

        她整理了这十几年掌握的顾青州结党营私，将国家的赈灾银两收入囊中，在众多工程上偷工减料的证据，摆在了顾青州面前。

        “你威胁我？”顾青州端起茶杯，冷眼看着清辞。“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妖物，你做了江昀的狗，你以为，他知道你的身份后还会如此对你吗？逢场作戏罢了，你当他有几分真情。”

        “我只知道他是这十几年来唯一给予我尊重，给我温暖的人。这解药你到底给是不给？”

        “你真的好天真啊。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顾青州抿嘴一笑，随机召唤几十名暗卫。

        清辞拔出短刀，想与他们决斗，却发现自己头晕目眩，怎么也使不上劲。

        天地转的越来越厉害，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异变。

        她想扶额，却看见了自己毛绒绒的腿。

        脸还是人脸，只是身子变成了狐狸。

        “你在熏香里，下毒……你无耻。”

        “我说了，你太天真了，我有的是办法教训你。来人，把顾家夫人送回顾府。”

        “不！”清辞大声哭喊，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毁了她在江昀心目中的印象。

        她不甘！

        那个说她像一阕清辞一样干净的人，那个处处维护他的人，那个教她诗词歌赋，为她描妆的人，那个等元宵节，要带她去看花灯的人……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既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吧！”

        她自爆妖丹，拉了整个顾府的人陪葬。

        强大的怨气让她死后沦为怨灵，加上一身功力本就是丹药堆积，修为不正，所以堕入魔道，成了幽冥魔修。

        不过她心地善良，成为魔修后，也从未生出什么风浪。魔修提升功力的方法极为阴邪，所以她从不修炼。

        她没有再去过江府。她怕，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昀，又以何种面貌，何种身份见他。

        魔修吗？

        故事本该到这里结束的，直到她来到燕都，再次见到了江昀。

        哪怕他眼角没了那颗痣，哪怕他的气质已经与昔日大不相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是，他却有了妻子，她的妻子小腹微鼓，分明是怀了孕。

        他的妻子弱柳扶风，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与自己完全不同。

        人会爱上两个完全相反性格的人吗？

        不会！

        可他看那女子的神情过分深情，有比望向自己时更浓的情意。

        顾青州死前的话像一个巨大的蛛网一般缠绕着她，压的她透不过气。

        “逢场作戏罢了，你当他有几分真情？”

        江昀啊江昀，你到底有几分真情？什么一阕清辞，她清辞从来就不是一个干净的人，连人都算不上！你对她的爱，是真的吗？

        她的良知压抑不住她的本性，魔的本能让她作恶。

        她伸出利爪，将那女人腹中已经成熟了胎儿掏出，当着江昀的面吸食。

        “妖……妖啊，什么东西！我要杀了你！”

        他不顾一切地冲向清辞，却被她轻而易举捏住了脖颈。

        什么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那，我叫你清辞可好？”

        “不好意思姑娘，你挡到家妻的路了。”

        “辞儿，在我看来，女子贞洁，不在裙下。”

        “待到元宵佳节，我带辞儿一起去裳花灯可好？”

        “江昀，我是清辞，是你的妻啊。你认不出来了吗？”

        窒息感袭来，江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咿咿呀呀的从牙缝中挤出些字来。

        我从未……见过……你，还……我……妻儿……命……

        从未见过。

        清辞最后一丝理智也堙灭在这句话中，她略微用力，捏断了他的脖子。

        原来你们人类，这么脆弱的啊，又凭什么居高临下，将我玩弄于股掌？

        可笑。

        她提着江昀的头颅，凌空飞起，挂在城门上。

        眼底蝼蚁早已四散奔逃。

        她狂笑，“你们这座城里出了一个负心汉，从今日起，我要你们整座城，为我死去的心，陪葬！”

        整座城里的人都没有逃脱她的魔爪，所有人的生命、血肉、通通被她炼化成了魔气。

        “看清楚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温柔的女声，花眠转身就看见一位愁容满面的女子正看着她。

        正是清辞，也就是那日在梦中伪装成白泽的女子。

        “你……你是清辞？”

        “是，却不是。”

        花眠不懂。

        清辞惆怅地叹了口气，似乎陷入遐想，“我是没有被魔气侵染的清辞，是她的一部分。”

        花眠点了点头，“你让我看你的一生，是何用意？”

        “我想让仙君渡我。”清辞的眼中凝了一缕渺茫的微光，她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少女，但是她必须赌一把。

        “渡你？我如何帮你？”花眠疑窦丛生，“自从魔尊被三界领主封印后，幽冥就安逸的很，即使有魔修出来作乱，幽冥长老也很快会带走逃逸的魔修。魔清辞在此为祸作乱十几年，为什么没有魔族之人来收她？”

        “因为，她没有将转化的魔气用于提升修为，而是将他们注入了后山的一个阵法中，你可知那是何阵法？是魔尊幽玥的复活大阵。她想要加速魔尊的复活，然后让魔尊效忠于她。”

        闻言，花眠觉得这位魔清辞真是实蠢，魔尊幽玥诶，三界首领都拿他没办法的人，竟然想让他给你效力？这不是瞎子拉面——瞎扯呢吗？

        “我听说，魔尊幽玥万年前被天界一位仙君封印，却不知他藏了什么复活大阵，魔清辞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她偷听到了幽冥两位长老的谈话。这也是为什么魔族没有派使者抓她回去的原因，长老们既怕她毁掉阵法，又怕引起异变招致天界怀疑。所以，他们不仅没有干涉，还替她清扫障碍。不是没有修士来过这里，只是他们都不是魔清辞的对手。”

        “别的修士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那可是魔尊幽玥……”花眠后悔接这个任务了，这天下比她强又比她有正义感的人比比皆是，她只想做一个平平无奇的闲鱼，不想与什么救世英雄扯上关系。

        “因为来不及了，跟着你一同来的那个小郎君，你可知道他的血，对于催化魔阵，有多大的功效吗？”

        白泽！

        花眠淡定不住了。魔清辞一开始引她如梦就是个幌子，让她以为自己是魔清辞的目标，而实际上，魔清辞自始至终盯上的目标就是白泽。

        “说了这么多，你有办法让我恢复法功力吗？”她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此时她紧紧抓住清辞的双臂，根本情绪不了自己的力道和情绪。

        所幸清辞不是真正的实体，感受不到疼痛。

        “毒是专门为修道之人研制的，如果，你能沾染上妖气，毒自然就会失效。”

        清辞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花眠的意识愈加清醒。

        “姐姐……姐姐……”

        她睁开眼，看见如雪人一样苍白虚弱的白泽正把头侧埋在他的脖子窝里，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好凉好凉。

        “阿泽。”她起身抱住了白泽，“阿泽，你还在，真好……”一向坚强的她，此刻却笑着笑着哭了出来，她的阿泽没有死，她的阿泽没有死。

        可是她的笑容越来越浅，“阿泽，为什么不抱住我？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她朝下看去，才注意到，他明明穿着白色的道袍，下半身却是浓郁的红色，他的手腕处，有一条极长极身的伤口，鲜血如同小溪一样汩汩流出，染红了下袍。

        “姐姐，别担心，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说你没事？傻阿泽，你要心疼死我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泽张了张嘴，却因为虚脱，说不出话来。

        他好似即将融化的透明冰雕，他很想留在师父的身边，可是太阳一升，他就要走了。

        “算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背你回去，仙尊一定有办法的。子湛那个小妖精，他最喜欢藏什么丹药了，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我背你回去……我背你回去……再坚持坚持，我们回家，回家。”

        他强撑着摇了摇头，却因太过用力咳出一口血来，他努力的想说出话来。

        他想说，姐姐，你别背我，我浑身都是血，会弄脏了你的道袍。

        花眠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庞，想用体温给他一丝温暖。她凑到他的唇边，听到他用力挤出来的几个字。

        “姐姐……我是打不过她……才被她伤了的。”

        腕是他自己割的，他觉得从手腕处流出来的，不是血，是师父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姐姐只收了他一半的血就走了，可是他的血止不住了，一直流啊一直流。

        他的师父迟迟不醒，他想让她醒来，再见她最后一面，再听她叫叫自己。

        他又怕她醒来，怕她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毫无血色，嘴唇青白，丑死了。她说过的，喜欢他好看。

        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就不喜欢自己了？

        “姐姐……你喜欢……”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句话问出来。

        其实他问了好多次的，可是得到的，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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