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真相（中）

刘小仪和她妈刘寡妇其实并不是枫叶村的原住村民。

        十六年前的一个大雨天，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挺着大肚子来到枫叶村，村民们见她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即将临盆的模样，皆是一惊，连忙把她安置在了村西山坳的一个废弃破屋里。

        当晚雨停之后，天空升起一轮诡异的血色弯月，村头巷尾的狗吠了整整一夜，吵得全村人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村民们去那破屋里一看，那女子怀中已经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婴。

        那时的枫叶村还不是这样一副诡异死寂的模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古老村庄，村子因村西长了一颗不知多少年的巨枫，每年秋日都会有火一般的红叶飘飞而起名为枫叶村，村民们世世代代养殖耕地为生，日子清苦，为人却淳朴。

        村民们见女子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来到村庄，又刚生产，都好心地帮忙，又是给粮食，又是给衣服，帮着女子在这山坳破屋里安置下来。

        没有人知道女子叫什么，以前住在哪儿，问她她也含糊其辞，直说自己姓刘，男人死了，又逢灾荒，自己无处可去，才不得已一个人来到枫叶村。

        于是村民们都叫她刘寡妇。

        刘寡妇人长得和善，身世又可怜，一个人要拉扯一个孩子长大，那孩子还是个生来就看不见的瞎子，所有人都同情她，平时能帮的都想着帮一点儿。可这刘寡妇怪得很，平时看着挺正常，却把自己那宝贝闺女捂得紧紧的，任谁都不给看一眼，谁打趣硬吵着看，从此一见着就躲着你走，如此几年过去了，枫叶村竟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闺女的模样。

        大家都说，刘寡妇这是丧夫之后神经发疯了，把这个女儿当作她唯一的指望，宝贝得紧，谁都不给瞧上一眼。

        然而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刘小仪七岁这年这个真相被枫叶村的村民大栓子捅破了。

        那天，去隔壁村吃席喝醉了回来的大栓子路过村西刘寡妇家时，发现那门扉半遮半掩，屋内昏黄的油灯灯火闪烁，纸糊的木窗上倒映着一个婀娜的身姿。

        刘寡妇年轻又貌美，虽然生过孩子，身材却比少女还挺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村里女人没有的别样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刘寡妇家里没有男人。

        这些对一个单身了许多年又喝了酒的庄稼汉来说，几乎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大栓子色心大起，悄悄地走到那扇微合的木门前，轻轻推开了一个缝隙。

        透过那条缝隙，大栓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刘寡妇背朝着自己忙活的身影，看到她那乌黑的长发，看到她雪白的玉颈，还有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优美身姿。

        大栓子看得入迷，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叔叔，你在干什么？”

        稚嫩又尖细的童声从大栓子身后兀地响起，大栓子一惊，往后一看，一张稚嫩的女孩面孔正仰视着自己，那面孔极白，一双大大的黝黑的眸子正盯着他，而那眸子里，只有黑得看不见瞳孔的瞳仁，几乎看不到一丝眼白。

        “鬼、鬼啊！！！”

        大栓子大叫一声，瞬间清醒，喝进去的酒全部化作了冷汗流出来。

        他吓得屁滚尿流，一把推开女孩逃走，等刘寡妇听到动静出门时，只能看见他连滚带爬仓皇逃走的背影了。

        这女孩就是刘小仪，刘小仪伴随着血月出生，天生长了一双非人的异瞳，就像那传说中吃人的精怪。

        刘寡妇见大栓子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个秘密瞒不住了。

        果然没过几天，栓子妈就带着几个人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嚷着要刘寡妇那个鬼瞳女儿偿命。

        原来，大栓子自从逃回去后，就开始神志不清，一直嚷着有鬼，说刘寡妇家那个小孩是摄魂的厉鬼，之后就高烧不断，卧床不起，几天后，就病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让栓子妈相信就是刘寡妇家的小孩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想着刘寡妇一直藏着不让人看自家的孩子，更加肯定了刘小仪就是吃人的厉鬼。

        在栓子妈的纠缠下，刘小仪被人从屋子里扯出来，一双异瞳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落入了众人的眼里，如此诡异的一双眼睛把他们吓得不轻，一下子全作鸟散。

        从这以后，村西山坳刘寡妇家有个鬼小孩的传闻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都说大栓子是在看了刘小仪眼睛之后被勾魂死的，后面扩展到刘寡妇的丈夫也是被这个鬼小孩在肚子里就克死了，谁靠近这对母女就要被勾魂，那些曾经对她母女亲善的村民都不敢再来，渐渐地，这对母女也就真的被村子孤立了。

        因此，刘小仪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没有一个朋友，只能成天和村西那棵巨枫待在一起。

        刘小仪觉得这棵枫树有灵性，能听懂自己的话，和它待在一起自己很舒心，不会感到孤单和寂寞。

        刘小仪这已经经历的短短的十六年人生，就是这样在村里人的恐惧害怕和指指点点过去的，她有时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少女们成群结队、快乐玩耍的模样，心里就很是羡慕。

        她真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背着书包嬉戏在田野间，可她不能，他们害怕她的眼睛，这双像怪物一样的眼睛。

        不过好在，她还有她的枫树朋友。

        刘小仪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改变，然而在她即将十六岁的这一年，一切都改变了。

        那一天，村长带着几个工人来到枫树前，刘小仪躲在不远处，看着那几个工人拿着斧头和锯子，和村长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其实是村外一个木材加工厂和枫叶村有木材交易，加工厂需要一根足够大的木材，村长在村里找了半天，只有这棵枫树最合适，于是便带着工厂的工人来砍树。

        等到他们将斧头和锯子切入枫树的身体时，刘小仪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她想冲上去阻止他们，可是她害怕，她记得妈妈的警告，记得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害得她们母女被全村嫌弃的，她怕她一出去，会让她和她妈更被村子所不容。

        于是她始终没有出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被这些人用斧头、用锯子一点一点锯开身体，那砍树的声音轰隆隆的，刘小仪似乎能听见枫树痛苦的呻吟和无助地求救，树身疯狂摇曳，枫叶簌簌落下，是枫树无力的挣扎。

        刘小仪心疼不已，然而她却躲在暗中不敢上去保护自己这唯一的朋友，甚至捂紧了自己的嘴巴，不敢让自己的哭声被他们听见。

        最终，这棵陪伴她长大的枫树轰然倒下，被工人锯成几节，装车拖走了，刘小仪躲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了，汽车的烟尘都消失不见了，她才拖着发麻的身体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晚，这天晚上血月阔别枫叶村十六年，再一次笼罩天空。

        一夜之间，田里庄稼全部枯萎，村子里的家畜们凄惨尖叫，一只接着一只倒下，无数人生了怪病瘫在床上动不了。

        这一夜，村子里鸡飞狗跳，一片慌乱，而住在村子山坳的刘小仪并不知道，直到那个有着一双美得摄人心魄的丹凤眼的青年来到那只剩一个光秃秃木桩的枫树面前，她才知道村子里出了那么大的事。

        青年正是当时接到任务来修地脉的戚惑。

        青年告诉她，地脉孕育万物，给万物以灵气，巨枫所在之处正是枫叶村地脉所在，砍了枫树就是断了枫叶村的地脉。

        没了地脉，枫叶村地面上的生灵就无法获得足够的灵气维持生存，自然就死了。

        刘小仪似懂非懂，她看着青年在木桩周围捣鼓了半天，不知在做些什么，只看到无数奇怪的黑线往枫树所在的土地里钻。

        等戚惑的动作停止后，奇迹发生了，死去的土地突然复苏过来，地里庄稼慢慢抬起头，死去的家畜们再一起爬起来，卧床不起的人们也突然恢复了精神。

        这场带给枫叶村几乎毁灭性打击的灾难就这么被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给解决了。

        戚惑离开前，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刘小仪想起自己的眼睛吓死人的事情，害怕伤害到对方，不敢抬头。

        然而戚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非要扳起她的脸，将她那双精怪一般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难怪这枫叶村的灵脉会生在一棵树上，你倒是长了双不错的眼睛。”

        别人都害怕她，就他不怕，她悄悄地注视着对方黑色外套上的图案，暗自想到。

        不过也是，这人这么厉害，一定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怕鬼怪？

        这时候的刘小仪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给她之后的人生造成怎样大的影响，也不知道这次几乎毁灭了整个枫叶村的地脉异动仅仅只是她和枫叶村一系列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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