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真相（下）

刘小仪和枫叶村的村民都天真地以为，只要那像神仙一样能将死去的庄稼牲畜复活的黑衣青年来了之后，枫叶村就会再次恢复以往平静祥和的模样。

        然而他们都错了。

        戚惑修复好枫叶村的地脉之后没有做过多停留，甚至没有和感激的村民们打一声招呼，就兀自离开了。

        戚惑离开后不久，刘小仪开始频繁做噩梦，她每天夜里都梦见自己被摆在案上，一群穿着奇怪的人围着自己，面容模糊，唯有瞪大的眼睛和嘴角溢出的涎水格外清晰，毫不遮掩地表露着他们的贪婪和欲望。

        梦里，这群奇怪的人吃了她，就像对待餐桌上的一只鸡一样，撕开她的身体，吸  吮她的鲜血，啃食她的皮肉和内脏，争先恐后地分食她。

        她感受不到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她像灵魂出窍一般，神识飘在空中，看着这些人吃饱喝足满脸血污得意洋洋地离去，而自己仅剩剩下的骨头却被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这一刻，她心里涌起了恨意。

        这恨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本不属于她一般，缥缈，却刻骨铭心。

        刘小仪还来不及去深究自己这奇怪噩梦的缘由，就又像七岁那年一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众矢之的。

        那次地脉事件过后，村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是圈里的牲畜不再吃东西了，它们一天到晚漫无目的地乱逛，或者就是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站就是大半天，给它们的食物放在槽里，第二天仍然没有一丝减少，如果不去处理，就原封不动地维持数日。

        按理说，不吃东西，任何生物都得死，可枫叶村的这些牲畜们，却一点儿事也没有，不仅没有出现倒下死去的情况，还一如往常，甚至连肉都不见瘦下一分。

        一开始，枫叶村的村民们还以为是那神仙一般的男人把他们的牲畜变成了这种不需要粮食都能活下去的模样，还为节省了饲料沾沾自喜。

        可事情很快就变了，他们很快发现，村里没有丝毫改变的，不止是牲畜，还有田里的庄稼。

        当到了庄稼该收割的时候，村民们发现地里的庄稼也像那牲畜一样，跟那一夜灾难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始终维持着一个模样，大家彻底慌了。

        然而更让人心慌的是，大家发现自己也发生了异变。

        他们开始逐渐对食物没有兴趣，也不再感到饥饿，吃的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一点儿也吃不下了，仿佛无法消化了一般，肚子里有一点儿食物都恶心。

        身体开始发青，长出黑点，变得干瘪，散发一股子若有若现的怎么也洗不掉的臭味，就像那逐渐变质的尸体。

        他们开始害怕了，纷纷裹起厚厚的衣服，想要掩盖住自己身上的臭味，他们对外界的感觉越来越迟钝，不仅冷热无法感知，甚至疼痛都没有了，被利器划伤流了一大滩血也没有感觉。

        他们意识到了，这个样子的自己可能已经不算是人了，没有人知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敢去戳破这个真相。

        变故似乎总喜欢发生在寂静的夜里，一天深夜，死寂的村子里突然爆发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把全村人都惊醒了。

        这阵尖叫来自于村头阿牛家，等村长带着村民们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阿牛家大门洞开，那昏黑的堂屋里，遍地血污，阿牛那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儿呆呆地坐在血泊里，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擦去的血渍。

        而一旁，阿牛的尸体残缺不齐，浑身上下都是被撕咬的痕迹，一看就知道他是因何而死的。

        那天夜里，阿牛的新媳妇儿吃了她的丈夫。

        这天之后，枫叶村又出了两起食人事件，都是发生在夜里，某个看似正常的村民突然一下子失去神智，化作一只只知道茹毛饮血的怪物，扑向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家人、朋友，而天亮之后，又恢复了正常模样，对夜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人们彻底慌了，枫叶村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都默认夜里紧闭门户，怕夜里突然有只吃人的怪物闯进来，也怕自己化作怪物跑出去。

        他们又去找了那位可以拯救他们的天师，怕被天师当作怪物，甚至不敢将真相全盘托出。

        然而那年轻的天师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不对劲，却并没有把他们当成需要消灭的怪物，反而微笑地向他们解释他们现在的情况。

        “你们这是被阴气侵蚀逐渐活尸化了。”他说，“生灵凭灵气而生，死物依阴气而存，之前你们村的地脉断了，我修复好后灵气却没办法从那已经死去的枫树中传输给枫叶村的生灵，而是聚集到了其他地方，因此，你们没了灵气，就只能从生灵逐渐变作死物了。”

        “那请问大师，我们枫叶村的灵气现在去了哪里呢？”

        “这倒不算难找，”戚惑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众人，手指突然往外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枫叶村众人往外看去，最终停在了村子的西方。

        异瞳少女，伴血月而生，生而有灵，天赋异禀，所现之处灵皆而向，是为蓄灵之最佳容器。

        “要救枫叶村的方法很简单，将这容器以秘法封印于原地脉所在之地底，取代其成为新的地脉，灵气便可再次流动，枫叶村也就可以再恢复原样了。”

        戚惑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话，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话中要掩埋的“容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刘小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戚惑一开口就要她的命，明明上一次她见戚惑时，对方还说她的眼睛很特别来着。

        戚惑说，他会等在原来的地脉所在处，用自己的灵体暂时封住阴气的蔓延，给枫叶村制造更多的时间，让他们自己内部决定是否要牺牲这个天生异瞳的少女。

        其实并不需要很多的抉择时间，当知道这个解决办法后，枫叶村的村民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径直走向了村西山坳。

        “鬼瞳！祸害！都是因为你我们村才变成现在这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样子！”

        “当初我们怎么就眼瞎收留了你们母女俩，硬生生给我们村长招来了祸害！”

        “怪物！就是这怪物把我们害成了这样！当初她吓死大栓子时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当初就该烧死她！”

        刘小仪和刘寡妇躲在破木屋里，用后背抵着门，听着门外恨不得将她生吃入肚的愤怒村民们，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自己真的是害了大家的怪物吗？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刘小仪痛苦地想道，她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母亲，对方手背上已经长出了青黑色的斑点，那是要变作活尸的预兆。

        整个村子，就她刘小仪一个人没有异变。

        “小仪，别怕，妈会保护你，不叫门外这些人将你带走……”

        刘寡妇看到自己孩子眼底的热泪，眼角亦是一酸，连忙安抚道。

        “出来！妖怪，给我们出来！”

        屋外愤怒的人们已经开始砸门，这扇破旧的木门坚持不了太久，事情刻不容缓。

        刘寡妇摸了一把眼泪，将刘小仪搂进怀里，道：“小仪，是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普通而幸福的生活。”

        “这戚家的小子欺人太甚，我绝不会放过他……”

        “待会儿妈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吭声，你是妈唯一的指望，妈一定会保护好你！”

        说完，刘寡妇转过身，一把抽开门栓，打开了门。

        “各位乡亲，是我对不起大家，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怪物来……”

        刘寡妇语音不大，说出的话却一下子叫所有人都愣住了，“为了将功折罪，拯救我们枫叶村，大家把这怪物带走便是。”

        “只是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天时间，让我们母女好好告个别，也算成了我和她这一场母女之情……”

        刘寡妇面容真切，话语哽咽，一下子叫这些怒气冲冲的村民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却还是有人在不甘心地小声反抗：“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母女的权益之计……”

        “我们孤儿寡母，就算是权宜之计又能做些什么呢？”刘寡妇凄然一笑，露出自己已经满是黑点的手臂，“况且，我如今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想活……”

        这青黑色的斑点意味着什么枫叶村的大伙们儿最清楚不过，看见了这个斑，那些小声的反对也消失了。

        没错，都这么久了，再等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么两个弱小的女子就算反抗能斗得过一村人吗？况且，这刘寡妇也活尸化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刘寡妇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让他们感动放过她们母女，而是那被枫叶村视作救命稻草的青年。

        当晚，刘寡妇扛着一把锄头去了那枫树木桩处，对着那端坐一旁的灵体出窍没有丝毫防备的俊美青年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下，瞬间鲜血喷涌而出，那青年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这么径直地倒了下去。

        刘寡妇看着脚下不断蔓延的血迹，手不住地颤抖。

        那些人说的没错，只要这样这个人就再无法封印她女儿了，这样她女儿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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