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卿（2）

“十月七日，德国传教士能方济与理加略途径山东曹州巨野县张庄教堂时，被大刀会所杀。济宁、寿张、菏泽、单县等多县发生焚毁教堂，殴打教士之事…”书童捧着报纸，站姿笔直，一字一句的认真念着。

        “巨野县？那薛田资死了吗？”一书生青衣长衫，摇着扇骨，倒在藤条躺椅上，嘴巴微动，眼睛微阖。

        “嗯…”书童向下扫了两行，“没，他逃了出来，还给德国大使发电报告状。”

        “这可不好！”青衣书生摇凳起身，“怕是要乱。”

        “您是说，大刀会要乱了？”

        青衣书生摇摇头，扇骨有节奏的敲着左手手背，“恐怕是清政府要乱。”

        “可是老爷，死了两个洋人而已。不至于说会乱到上面吧？”

        “呵，德意志本就对山东虎视眈眈，这大刀会做事也不干净，偏生的正主没死，添油加醋就有了把柄。把柄可是说大能大，说小能小，从鸦片战争开始，哪个侵略意图没有点儿把柄作势？”

        青衣书生摇扇行至五斗柜前，那柜面立架上放了面八瓣葵花的铜镜。

        书童听了家主这番言论，思绪更加混乱了，“既然这洋人如此可恶，您为何还要与他们做生意呢？”

        “康先生公车上书，以变法成天下之治。”青衣书生捧起铜镜，镜面光滑，人影五官清晰可见，“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

        镜中人影赫然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他有着干净的单眼皮，右眼下角一颗泪痣点缀，脸盘是小巧的椭圆形，下颚线棱角分明，却不显老成，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青衣书生口中念念有词，却突感下腹一紧，他将镜子重新放回到红木架托之上，眉心微蹙，转身向着厢房内部走去。门帘撩起，厢房内套有一间小小的恭房，房间不大，五、六平左右，除了一个半人高的净水池就见屋子正中摆着的陶瓷马桶。马桶的样子很是笨重，四四方方的基底墩子，像把太师椅一样横在正中，马桶上方还悬挂着一个行李箱大小的水箱，一根红线挂着环扣在半空中晃荡着。

        很快，恭房内传出了抽水的响动，但书生却久久没能从里面出来。

        “我怎么刚上完，还想上？尿频啊！”书生在恭房内郁闷的来回踱步。

        “是不是该醒一醒了？我得真的去上个厕所。”这是纪忆脑子中闪过的一条信息。

        下腹微酸，紧张，有膨胀感。

        纪忆自然的睁开了眼，果然，梦里循环去厕所也不管用，就是要醒的节奏。

        只是…

        他站在厕所方便，干净的镜子里倒映出他邋遢的一张脸，同样的单眼皮，同样在右眼角下点了一颗泪痣，鹅蛋脸没有赘肉，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我这是…做了个啥梦呀。”纪忆努力思索片刻，但大都记不清了，“好像是穿了件长衫，挺好看的，那我要不要试着进个民国的剧组刷刷脸呢？”纪忆正憧憬着，手机响起。

        “我说纪大少爷，一会儿忙吗？”电话对方，有些痞痞的男声，嗓音微有喑哑的沙砾感。

        “干嘛？”纪忆开了免提，把手机摆放在洗手池台上，水龙头哗哗作响，又是洗脸，又是刷牙。

        “白白一会儿有行程，要去《诗歌》录个节目。”

        “哪个白白？”纪忆含着满口泡沫，“白生？”

        纪忆说的是新晋古偶男神，最近连着爆了两部剧，日头正盛。

        “白拉普。”不料对方却报了个三个字的名字。

        可这个名字却并不简单。白拉普，百亿票房第三人，蝉联大众电影最佳男主角，中国福布斯名人榜第五名。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买下了《妖镜》小说的影视权，这本纪忆最爱的小说，没有之一！

        “他今天来录《诗歌》只是顺路的行程，在津湾广场有个选角会，在招人呢。我有朋友在《诗歌》工作，要不给你安排个后门？你毛遂自荐一下？”

        “哥！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大恩不言谢，没齿难忘！”纪忆拉上了洗手间的大门，打开了淋浴喷头，人靠衣装马靠鞍，出门见客洗头先。

        “你真的没事吗？我要不先送你回家吧，要是被大叔知道会骂死我的。”简凡侧方位停好车，但双手始终握紧方向盘。

        “我是真的没事。”暮然却咔哒一声，松开安全带，“这就是偶像的力量！那可是白白啊！”

        “但你昨天是直接晕死过去的。快吓死我们了。”简凡回想起昨天的场景，就觉得胸前的安全带勒得更紧了，“要不是我听见你打呼噜了，大叔那120就打出去了。”

        “那我顶多叫昏睡，不能叫晕死！这不睡醒一觉，神清气爽，眼也不花，耳也不聋，坐车也带劲了！”

        “可是…”简凡正头疼，电话就着急的催着了。

        “姐？你还没来吗？一个小时之后就该开始了，白拉普的团队已经有人来对接了。”电话是同公司的一个后辈打来的。就是因为她的大嗓门，简凡在家接听微信时，被暮然听到了全部信息，尤其是当“白拉普”这三个字外放出来的时候。

        “就来了。已经到公司楼下了。”无奈啊，坐身边的人还在得意忘形，简凡只得领人上楼，打卡进屋。

        白拉普虽然出道多年，但在工作上始终保有初心，为人谦逊，彬彬有礼，从不耍大牌，更不会晚来迟到。在如今这个黑料满天飞的娱乐圈，没有八卦狗仔敢攻击白拉普的敬业人设，充其量吐槽一下他眼光不好，交友不慎，但这种信息绝对是属于因完不成kpi考核而搬出来充数的新闻。

        暮然不是工作组成员，明星会客室那一层楼她都跟不进去，她只能站在三楼的栏杆处，凭栏远眺。幸运的是，会客室的玻璃是落地窗，备采设备就安放在靠窗的位置上，屋里的人视线开阔，屋外的人视野清晰。

        暮然趴扶在栏杆上，手机里的照相机已经被放大到极限，镜头里人的一颦一笑，暮然都能恰好捕捉到。

        “我家白白真好看，不愧是我老公。”追星女孩必备彩虹屁。

        只是话还没念叨出口，身子就被人拱了一下，手机颤巍着差点掉下楼去。暮然的心脏漏跳半拍，在那瞬间，她没有在想白白好看，而是惊叹手机好悬。

        “不好意思。”身后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满怀诚意的低头道歉。

        暮然回头，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客气回他“没关系”。打开相册，最新的一张果然拍糊掉了，第二张也不好看。

        “是你！”谁承想，对方竟发出一声惊呼。

        暮然好奇再次抬头，认真打量了对方的模样，果然单眼皮男生确实好看，这张脸符合她的审美标准，但是，“先生，您认识我？”

        单眼皮男生吃了大惊，双手摇成筛子，连连后退，说了数个“不认识”后，人就跑开了。

        “这人…”暮然明显跟不上眼前的节奏，“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反方向的扶梯上来一人，正是工作途中不放心，溜上来看看情况的简凡。

        “嗯？你怎么上来了？我的签名照要来没？”暮然露出狗腿的笑容，讨好的碎步上前却被简凡一巴掌拍飞。

        “拒绝讨好。签名照没有。”简凡就是这样，神经病人设遗世而独立，当大环境都正常时，她就变得十分搞怪，反之，当别人不正常时，她就严肃至极。

        “哦。那你可以退下了，别妨碍我拍照。”暮然重新打开相机，找好位置，调好焦距。

        “哇！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我翘班来陪你，你居然就这样对我！亏我还担心你风吹日晒，你却让我体会尽了人间冷暖。呜呜呜，你个没良心的，刚才在奇怪什么呢？”简凡话锋一转，话题又回到了开始。

        “哦。刚才啊，有个人撞了我一下，他好像认识我，但好像并不希望认识我。”暮然把刚才的片段重新演绎了一遍。

        “不会是，昨天那小哥吧？”简凡单手捂嘴，“他怎么会来这里？”

        暮然：“昨天？我变身之后的事情？”

        简凡：“是！你昨天抱一帅哥就不撒手了，还嚷着要跟人回家！”

        暮然：“不会吧？我这么厉害吗？”

        简凡：“厉害他妈给厉害开门，你是厉害到家了！”

        河西区小海地程傻子烤羊腿旁的古董小店。

        正午艳阳高照时，徐行伸手去推小店的大门。

        果然，一下没推开，被门后的盆栽挡了开门的角度。

        “拉！”屋内的老板出声提醒。

        “同学，想看点什么？”老板暂停了手机里播放的视频，摇了摇还剩一口的啤酒罐，随手放在菜碟旁边。

        “是这样的老板，我有两个朋友，周初来您店里，看上了一个铜镜，其中有一姑娘还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我是她们的…”

        徐行话没说完，老板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没有吧？不是我这家店吧？我这周围，其实仔细转转有不少古玩店的。十一期间啊，我好像没有接待过两个小姑娘。同学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啊——”徐行长叹气，镇定自若，老板见状更是坐立难安。

        “老板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来讨要索赔的。”

        老板神情松弛了些许。

        “只是我朋友回去后，行为举止有些怪异，我带她去医院看过病，但查不出任何问题。”

        老板屁股一沉，差点晕倒在啤酒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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