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秘境（六）

元念初自练气时起就跟着成阳大师兄下山历练，不能说通晓古今，但也敢忝着脸说一句见多识广，但见此情景也不由心下骇然。

        打个比方吧，如果撰写符箓需要的灵气就是直接提一桶水泼出去的话，那么精准的控制符箓就像是用一只长达八尺的笔写字。就连如今空明界最强悍的符箓大师也不过一次性操纵百余枚符箓——却也几乎要耗尽灵脉中最后一丝灵力，不过勉强为之，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眼前这斗篷男修，不过金丹修为，操控这数不清的符箓却如此轻松，易如反掌，是何道理？

        有古怪。

        元念初不敢怠慢，“呛”的一声，青霜出鞘，五指紧握，衣袂猎猎作响，头上发带无风自动，灵力自周身溢出，慢慢的将她的周身一层叠着一层牢牢覆盖，似一层极其坚硬的铠甲。

        这门将灵气操控自如的手艺，若是言嘉赐在场，便是骄矜如他，也须得赞一声好。

        在修仙大道上，比拼的不仅是灵力的深浅，对灵力的控制更是至关重要的。毕竟修士一日之间可吸收的天地灵力有限，对灵力的控制力越强，越能好好利用灵力，让其不至浪费，修炼速度也就更快。就好似用水桶给水缸挑水，有人的桶全是洞眼，挑一半漏一半，元念初却是用着结实全新的木桶挑水。

        这效率高下立现。

        但这项挑水功夫考验的不仅仅是天赋，更是一日复一日的苦练。

        斗篷男修奇怪的“咦”了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对灵力的控制竟然已精纯至此”，此刻他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点真心实意的惜才之意，“可惜了……可惜你投身阆山门下，今日却是必定要死在我的手里，再无出人头地之日了。”

        元念初却笑了，她抬起了头，朗朗眉目，坦坦荡荡，一字一句缓缓道：“家师曾言：废什么话，要打就打！”

        话音刚落，她手中宝剑青光暴涨，剑身止不住的颤动，发出一声轻啸，直直的朝斗篷男修削去。

        这一晚没有月亮，是个极黑的夜，唯有天上繁星一丛接着一丛，伴着湖泊的浪涛声回响在巨林中。

        这一剑似乎含着天地的力量，裹挟着初生的灼灼剑意，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这一剑极慢极慢，却又极快，像是带着万钧之力。

        凌厉的剑气掀起了他的斗篷，露出了他的脸。

        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都是干瘪瘦削的，一丝肉也无，颈项上还布满了奇怪的血红色纹路，十分不详。

        斗篷男修像是被那股剑意困住了，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无法动弹。这一剑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那剑带起的罡风正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但是怎会如此！不过一个筑基后期的小丫头片子，为何竟会悟出了这般骇人的剑意！

        那剑意似雪山骄阳，又似如山海浪，壮阔而浩瀚，无坚而不催。

        是他轻敌了，他躲不过这一剑！但多年的生死拼杀、命悬一线时的经验此刻救了他，他狠狠一咬腮帮，嘴角流下一丝殷红血，那颈子诡异的花纹突然动了起来，像是灵蛇一样从颈项覆盖了整张脸，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破！”

        周围成千符箓上的花纹竟然同时发出刺眼的红光！

        与此同时，青芒已离他的额头不过一指之距。

        两股巨力瞬间交锋，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火花四溅，碰撞出的光芒划破了沉沉夜色。

        滚滚余波，阵阵浓烟。

        待四周终于尘埃落定之后，只见斗篷男修瘫软在地，闷咳不止，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浮出一层死气。

        青霜依旧在轻轻颤动，铮鸣不止，一滴接着一滴，鲜血成串顺着剑尖落下。

        元念初的背脊依旧笔直，只不过……她看向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右手——虎口已裂，猩红的鲜血顺着手指争先恐后的落下，沾湿了剑身。

        她自己清楚自己的实力，敌强我弱，方才那一击，不过是趁着斗篷男修轻敌之下的全力一击，若这一击成功，则万事大吉，但若是失败……

        幸好没有失败。

        元念初松了口气，她掏出一粒丹药吃下补充灵力，这才抬步走向已无还手之力的斗篷男修，正要掏出绳子捆了此人，没想到他竟然低声怪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刺耳。

        那怪笑似如惊涛拍岸，有震耳欲聋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元念初暗道不好，立刻掐诀，榨干了灵脉中最后的一点灵力——她本想将斗篷男修活捉，以待拷问。但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让他袭击成功，自己怕是不敌，唯有将他正法在此地不可了。

        但就在此时，系统突然出声：“你不能杀他。”

        自入秘境以来，系统便一直悄无声息，元念初还以为他睡了过去。想不到竟然此时出声了。

        系统叹了一口气，“不能乱了故事线。”

        话音才落，元念初便惊觉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趁着这个机会，那混杂着灵力的笑声轰然入耳。

        元念初只觉脑中似有一根钢针在乱搅，刺痛无比，她眼前顿时一黑，心里暗暗知道不妙，立马默念静心诀。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周围景色已然截然不同了。

        满目喜庆的红色，耳遭全是此起彼伏的恭喜声，而自己凤冠霞帔立于大堂中，正傻傻的站着。

        元念初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不待她再想，便听见身边有人在唤自己。

        “师姐在想什么呢？你我大喜之日竟还在发呆？”一道如清冽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念初看向自己右边，只见言嘉赐是一身红袍的新郎扮相，宽肩窄腰，龙章凤姿，一双狭长眼眸璀璨明净如琉璃，正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满面喜悦。

        元念初只觉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朝言嘉赐笑的甜蜜：“我哪有发呆？不过是起的太早，又折腾了一天，有些疲惫罢了。”

        而另一半的她却在想：怎么自己分明记得言嘉赐这货愿意主动开口唤她师姐的时候少之又少？

        闻言言嘉赐薄唇含笑，眼里的喜悦之意更胜，眉角眼梢都是疼爱关切，抬手将她耳侧的一缕发丝抿到耳后，右手牵过她的手，仔细握进掌心，带了几分安抚的摩挲，右手扶住她的腰，让她能借力靠着，好歹能省点力，道：“马上就要结束了，师姐再忍耐片刻可好？就靠在我身上，别人看不见。”

        她自然脸红应好。

        另一个她却：想言嘉赐何时对自己有过这种轻言细语之时？难道不是三言两语就会大打出手吗？而且何时他的手已然比自己大出了这么多了？

        然而此刻殿外却突然一声惊雷，轰隆声响不绝于耳，层层乌云如滔天洪水蔓延而至，天将雨未雨。

        画面再一转，已是洞房花烛夜了，窗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本该画屏灯照，红烛熠熠的洞房内，却是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一阵雷光闪过，照亮了房内情形。

        言嘉赐捂着胸口倒在血泊之中，满目震惊，皆是不敢置信：“师姐……你与我成亲，只是想让我、让师门上下放松警惕，你只是想骗得哀牢山密匙，救那人是不是？！”

        元念初仿佛魔怔了一般，断断续续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

        她手一抖，一把沾着血的匕首“吭”的一声落了地。

        言嘉赐又嘲又恨，却竭力保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另一个元念初疯狂的想要占据这身子的控制权，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声嘶力竭的大喊。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

        ————

        “醒醒。”

        “快醒醒，醒过来。”

        “元念初。”

        “——元念初！”

        元念初只觉胸口的传音珠越来越烫，那热度似要将自己的胸口都灼穿，隐隐之间还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脚下仿佛踩空一般，整个人一激灵，蓦的睁开了双眼，终于挣脱开那噩梦。

        是幻术！那斗篷男修不仅修行符箓，还能操控幻术，他竟然能同时修炼两道……莫非秘境至宝已为他所夺？！

        眼前仍是泼墨一般的黑夜，自己正靠在冷冰冰岩壁上，元念初终于彻底回神，虽然脑子依然昏昏然然，但是不妨碍她看清自己身旁坐着的人，语带疑惑道：“……谢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何处？”

        连声音也是虚弱无力的。

        谢悌曲了一条腿，手臂枕在膝盖上，也靠着岩壁坐着，闻言觑她一眼，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双眼看着火堆，只淡淡道：“元姑娘，你终于醒了。”

        若是有他人在场，怕是要惊掉下巴，众人皆知天星派的大师兄性子最是和煦不过的了，这般冷淡的模样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却绝不会出现在谢悌身上。

        奈何元念初刚从幻境中醒来，脑子还不够用。她又晃了晃脑袋，也没察觉出谢悌有什么不对，关切道：“那斗篷男呢？我师妹和那个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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