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江琰到大理寺内牢时正是冬至，初冬天色到底是有几分寒凉了。

        下了马车，他拒了身旁小厮的陪同，孤身走入大理寺内牢，进入深处。

        这内牢原是关着一些叛国谋逆的罪人的，现如今却关了一位并无过错的人，他的好友，也曾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也是当今的摄政王。入了此处，便已是再无出去的可能。

        而此刻分明清楚自己必死结局的人，却比旁人都要闲适几分。即使身在狱中，周身的布置也与旁处不同，蚕丝软枕，丝绸软榻，一袭白袍，倒也有几分谦谦君子之色。原本应该是极其狼狈的人此时却坐在石床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得入神，端的是一派清雅悠闲。若叫旁人见了，定然不会以为此人是在牢狱中戴罪之人。

        纵使入了狱中，狱卒给他的吃住安排的都是顶好的。若非他这般得人心，那位也不会如此忌讳他。从古至今，令君主忌讳至深的都并非是通敌卖国之辈，往往都是两类人，一为功高盖主之流，二则是如眼前这人一般，官居高位，却比君王更得人心，这种人，如何不叫君王忌惮。尽管他比任何人都忠心。

        “淮瑜。”江琰淡淡的出声。

        狱中人抬眼，瞧见是他，眼里有了几分笑意，浅浅的扬唇：“彦之，你来了。”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身体却未移动半分。若是换作旁人，定是会认为他是性子极傲，才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愿维持。但是熟知他是何品性的江琰却清楚，他不是不愿起，他是根本起不来。

        萧择叙此人，十四拜入温相门下，十六高中状元，惊才艳艳，从太子太傅到监国到摄政王，再到如今，从未有过一刻有过背主之心。甚至为了那位，几经生死，如今却沦落到如斯境地，如何不叫人寒心，况且以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如今只怕早已……

        江琰眼底藏着几分对好友的痛惜：“你可后悔？”他并未说明,但是萧择叙心中清楚他想问什么。

        在那位还不是太子之时，他便为那位筹谋已久，待的那位终登高位，一步一步剥夺他的权利，一寸一寸将他推入深渊，他也无法相信，当初一脸纯真央求他同自己一生一世的少年，竟有一日，会将帝王权术玩的如此娴熟。

        他自己看错了人，就算后悔，也不该同旁人说。

        若他不曾因为不忍心看着中意之人被忽视，一步一步将他送上高位，现如今应当也不至于如此。

        萧择叙想了想，随即摇头否定，纵然他不曾为那人筹划，那人也会有自己的方法一步一步走上他想要的位子，只不过有了自己的筹划，会让他更顺利罢了。

        最终，萧择叙仍是叹了口气：“我欠胤瑄一片盛世江山。”

        提到这个名字，二人俱是陷入了沉默。

        良久，萧择叙低声道：“彦之，那位生性多疑，我已不剩多少时日，往后只你一人，多加小心。”

        江琰直起身，深深行了一礼：“此江山，若无淮瑜，不出五年，必衰，我昨日已向那位递了辞官折，不日便将卸甲归田，此番前来，正是要与淮瑜辞别，望淮瑜兄珍重。”萧择叙抬手，徐徐行礼：“珍重。”

        江琰不敢多留，步履匆匆离开。

        待他离去，萧择叙方掩住唇，剧烈的咳起来，方才压抑的太久，如今一咳便再也收不住，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好。

        他的身体，已经捱不了多少时日了，他心中清楚。只是他还需要再等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

        他料想，这个时机应该不会太远。

        说不清楚他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在这寂静湿冷的牢狱中，黑夜被无限拉长。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他到底还能活多久。

        他本以为自己等不到那个时机了，却未想这个时机来得这般快。

        牢门上的铜锁重重地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快步行至床边，扶起他。

        萧择叙神思已有几分不太清明，却仍是浅浅扬唇：“你来了。”

        那人玄色面具下的眸光有几分冷凝：“你早知道我会来？”虽是疑问，却充满了肯定。

        萧择叙没接话，只是问：“胤瑄还好吗？”

        那人面具下的眉头紧皱：“那日是你故意让我劫走胤瑄的？”

        萧择叙依然不答，只是叹了一声：“是我对不住胤瑄。”

        那人冷冷道：“你确实对不住他。”

        萧择叙挑了下唇：果然还是那个落贤王，依然是这么直接不客气。

        楚云逸看不惯他这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冷冷道：“受人之托，前来救你出去。”

        萧择叙倒是有些意外的扬眉：“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我国玺在何处的。”

        楚云逸目光一凝：“你没给他？”

        萧择叙淡淡一笑：“原是要给的，但是发现不合适，便没给。”

        楚云逸幸灾乐祸道：“怪不得他要把你关起来还不把你杀了。”幸灾乐祸完，又嫌弃道，“你还能不能走？”

        萧择叙无辜的看着他：“淮瑜身子抱恙，有劳浮闲兄……”

        楚云逸嫌他话多，直接将他扛起来就往外冲。

        萧择叙叹了口气：“浮闲兄温柔些，这般大动作，淮瑜的身体只怕受不住。”

        楚云逸青筋暴起：“你给我闭嘴。”

        他身形极快，未有一人发觉，他便已带人离开了偌大的皇宫。

        匆忙扛着人飞进树林，塞进等候多时的马车里，对候在外面的车夫吩咐：“快走。”

        车夫应了一声，驾车迅速离开。

        车内萧择叙不急不徐的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看着楚云逸摘下面具：“没想到浮闲兄的轻功又精进了这么多。”

        楚云逸冷冷的白了他一眼：“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就算有人求着也不来。”说着已有几分咬牙切齿。

        萧择叙笑吟吟的看着他：“若我时间还多，定是要同你一起去见见那位求你救我的人的。”

        楚云逸皱眉：“什么意思？”说话间，他已经伸手探向萧择叙的脉息，脸色骤变，“你的内力何时没的？”

        萧择叙不闪不避，仍旧是淡笑的模样：“在他登基时，我自己废的。”

        楚云逸咬牙，恨声道：“你就是个疯子。”

        萧择叙只是笑笑，不可置否：“我似乎记得，你救走胤瑄那日，有个姑娘半路上赠了你一碗水和一方千机盒。”

        楚云逸眸光一紧：“是你安排的？”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盒子里的难道是国玺？”

        萧择叙闭上眼，似在自言自语：“千机盒千金难求，实际解法却是极简，只要有心，如何都能解开……”

        楚云逸脸色大变，伸手探去，刚刚还在谈笑的人，此刻却瞬间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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