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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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又不是没……”白霜序差点说漏嘴,当年在滇南,为了对付爨容,可谓出尽奇招,那位却也不是吃素的,手段狠起来他也差点把命栽了,保存实力的时候,可不得忍。
“活命……”
白霜序察觉到宋灏异样的目光,他忙说:“不就是以前好赌么?你当赌场那些打手乞头是假把式呢?再高的武功也架不住人多!”
圆回了木樨的经历,宋灏果然没再追问,而是伏在窗口,竟然真去打量附近的侍女,惹得好几个姑娘脸红低头。
郭澜向来是不甘人后,孟家安排他坐车,他偏不,嫌人家针对他,就要骑马。此刻,他正策马超前,恰好撞见这“好色一幕”,立马将手边拐杖拂过枝桠。
雪团打在宋灏脸上。
宋灏“哎哟”一声,抬头就看见他那表哥狠狠剜了他一眼,便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
白霜序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找见庾远而失落,忙说:“先前都是推论,就算没有昨日的事情,孟府也得换地方,你看那边——”
随他目光远眺,果然见到不少江湖人从四面八方靠过来,向别院汇集。
这些人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在岩山寨穷了一段时间,白霜序竟然不自觉打起算盘,心想孟放收的那些寿礼,可能持平他此次宴客的支出。
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雪径扫开,青山中渐渐露出一座清幽的庭院。别院背靠大山,通路只有一条,院内设主席,院外石潭边则设了辅席,搭了挡雪棚,架上炉子热菜温酒,竟是流水宴。
宋灏赞叹道:“坐吃流水,倒是解决了人多的问题。”
恐怕不止。
白霜序如是想,外头一圈江湖人,围得跟铁桶似的,这些人昨夜也听说走水,早间古道热肠地还问孟维桑是否需要帮忙,这位孟大公子自然乐得借力打力,物尽其用,就像那日在坊间一样。
别院中分席分桌早排了尊卑次序,寿宴未开,红蓼照例引宋灏与那日的公子们一块饮酒清谈。他们来得不算早,自跨入大门始,途中算是把人见了个遍,满座衣冠无不富贵,宋灏不由感叹,他们宋家在宛温县已属第一,但在此确实磕碜得不够看,有些富县乡绅竟也能数出与朝中沾亲带故的关系。
前些日子碰过头的,早已三五成群,宋灏看了一圈,找不见合适的位置,他与生人并不胆大,更非是八面玲珑,插不上话时给人盯一眼,便怯场又退了回来。来来回回几张望,也只见着郭澜附近还有席位,不过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这么站着装木头,实在丢脸。
想到出门前母亲还交代有事多与表哥商量,宋灏犹豫再三,反正也只这一顿饭的功夫,晚些时候便离开,再思及下蛊之时表哥并不在江家,没有证据不说,或许他也不知情,便强忍着走过去。
郭澜余光瞥见他,立刻把拐杖一横:“有人。”
白霜序挤上来,要把宋灏拉去另一边。
这时,主座旁正在饮酒的庾远忽然朝就近一人踹了一脚,很是霸道地说:“你过去一些。”众人都注意到了宋灏,看起来像是要给他腾位置,一时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怨毒的目光接踵而至。
郭澜忽然改口:“这里没人。”
他将拐杖撤开,瞧宋灏全然没接住他那偶尔发发的善心,甩手用拐尾一撩,打在那小子的膝盖上。
宋灏身子歪斜,半跪在垫子上,白霜序从后方扶了他一手。少年不知所措,先看向郭澜,人家扭头并不搭理他,而后只能抬起头来望向庾远。
庾远笑着,向诸人装傻:“我什么时候说是腾给他的?”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紫衣的公子将腿支在了空出的团垫上。
宋灏尴尬地摸鼻子,郭澜死死抓着扶风拐,脸色铁青一片,这话看起来是针对宋灏,但其实是在耍他!
郭澜直起身子,下一刻便要起身。
“诶……”宋灏没顾着好好坐,慌乱中抓住他的袖子,将郭澜扯住。
这时,府门外管事高声报客:“裴二爷到——”
宋灏瞬间就像过季的黄花,没人再有兴趣,反倒对裴丹,不吝袒露好奇。士农工商虽是商人排最末,但天下三富的实力不可小觑,没点手腕人脉,如何能在乱世立足,不过比起本事,众人更盼望能见到富比石崇的斗奢。
庾远身上没有文人的匠气,倒是有几分武人的狠戾,对此颇为不屑,只顾低头饮酒,直到酒中倒影所见,两道影子越过花槛快步入内,他才抬头,望向裴丹身后那个小个头的护卫。这人用手按腰剑的手势,略有些怪异,他不住又多瞧了两眼。
乌稚嚼着下酒的豆子,问:“认识?”
庾远漫不经心端着酒杯向前一点,道:“裴二爷嘛,谁人不识,我在看他旁边那个?”
乌稚问:“那个护卫?有何奇特?”
庾远盯着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别院中引山泉凿出一条长渠九曲回环,连通所有庭院,保证每一步都能见山见水,怡然为景。泉边叠石下,有乐师歌伎抱琴而奏,约莫是天寒手僵,其中一女手指滑弦,错弹琴音,这一点瑕疵被飞快掩盖,夹杂在整乐之中并不突兀,但师旻习惯性侧脸望去。
庾远支着下巴,立刻说:“这个人可是乐中高手,对音律很熟悉。”
“噢?”
就近几位并不通琴瑟,不知如何接口,倒是稍远些的郭澜听得一耳朵,冷不丁插嘴:“我以为裴二爷满身铜臭,没想到也爱附庸风雅,身边竟有如此雅致之人。”随后,他双目半眯不眯,略一转脸,故意看向庾远,“不过,说到六律六吕,天下八音,谁能比侪帝师阁,据传他们的人都是以乐入道,以乐入武。”
庾远不留情面点出关键:“你想说什么?”
本以为他会迂回绕弯随自己闲扯几句,没想到刚起了个话头便叫他如此直接地打断,郭澜随即一愣。
庾远帮他问:“对帝师阁感兴趣?还是想知道我为何离开帝师阁?”从他下临孟府开始,这些公子哥儿之间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毕竟他在帝师阁只伏膺数月,后又有流言蜚语传说乃不欢而散。
郭澜不是第一个想打听的,只是其他人没那个胆子。
郭澜绷着脸,一声不吭。
庾远面露惋惜,说:“看来是鄙人会错意,郭贤弟只是随便一说。”
难道他刚才真的肯讲?
郭澜有些后悔,欲言又止。
庾远放下酒杯,一脸兴致盎然:“嚯,总不会是对鄙人感兴趣吧?”
这话不啻冷水浇头,郭澜心里好不容易掀起的动摇又被他冷冷浇灭,他一脸莫名,别过脸去。
偏巧这时宋灏看了过来。
庾远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那位宛温县丞之子,便说:“反正都不会告诉你。”
郭澜气得深深吸了口气。
庾远果真不再搭理他,两眼如狼,又寻找下个逗趣的目标去了。
邻座几位公子吃了酒,浑身发热,酒气难消,仗着烈酒壮胆,私下谈论起国事——
“去年王刺史起兵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公然叫板会稽王,够胆!”
“逼急了呗,看来朝廷有意想打压我们!”
“可不,谢家几位当轴之臣已死,放眼天下门阀后继无人,而今北境安定暂无外患,于宗室而言不正是收回权力的大好机会!有些人就是得鱼忘筌,忘了当初是谁辅佐元帝南下,不然,哪来的……”
酒杯翻倒,洒在了那高谈阔论的公子身上,宋灏用袖子替人擦拭,人家并不领情,借着酒劲推开将他推开,他只能规矩地坐在自己的垫子上,拥着手炉,两手紧扣着杯子,大气也不敢出。
这人谈得意气勃发,显然要说出更露骨的话,虽然牂牁郡远去建康千里,但未必不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上位者动不了高门望族,但他们这些赴宴的人,却可能遭到无妄之灾。虽然宋灏这些日子思前想后,也觉得会稽王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王国宝的身上,对依附自己的人说杀就杀,确实显得翻手无情。
酒渍水珠粘在大氅的绒毛上,很快被北风风干,喝酒的人又继续推杯换盏,那公子续不上话,便顿了顿,欧阳替他说道:“依我看,不若也……”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想大干一场。
乌稚嘲讽他:“你以为那么容易?不然当初那位荆州刺史就不会只动嘴把式!不过王刺史倒真是厉害,能逼得朝廷低头。”先有始皇派屠睢南征百越,后有诸葛丞相七擒孟获,他们这些夷族,先辈被汉兵打服,胸中既有热血,又有忌惮。说着,他偏头,看向那位姓赵的公子,“赵麒,你说是吧?”
赵麒面上一烧,这岭南一带,他们赵家可号称继承了南越王的血统!
他自觉拂了面子,立刻同欧阳使眼色,后者趁机踩上一脚:“乌稚,你以为像你,要兵无兵,要钱无钱?人家那可是继承了北府军,淝水一战后的猛将尽归于麾下!不过,兵主不死,哪里轮得到他?”
乌稚懒得与他多费唇舌,睨了一眼,看向那位从进门开始就不断被人恭维还敛足小道,被人一路恭维的商人,道:“区区一介白衣商贾也可入席,莫不是孟郡守在打什么主意?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欧阳正愁没有把柄,立即便要张扬,得亏乌稚身边亲近的人立刻把乌稚拽回位置,大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乌兄,醉了!醉得厉害!”
尽管如此,还是被举杯敬酒的孟放听到,他努力端着假笑,寒暄几句“吃好喝好”,离席而去时脸色奇差,那甩开的袖子都快将水渠边栽种的水竹掀飞。他从没打算参与朝廷和侨姓门阀之间的争端,比起封疆大吏时刻为宗室忌惮,他们这般最是舒服,不反不乱,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
孟放捏着空杯,转身入座时,撞上了举樽前来祝贺的庾远。后者说了两句吉祥话,掩袖一口饮尽的同时倾身向前,低声说:“孟世叔可知新任广州刺史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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