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暗夜的离人

　　九千从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愤怒，她感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清明，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走了。”这声音腔调显得它的主人无情无义，然而，纵然再不愿相信，这还是来自她所熟悉的清明的。带着调侃和戏谑，这不是故意在逗她，九千明白。每当清明要做什么说什么正经事，做出什么决定之时，所带的语气都是如此。相反，他若是端端正正地说什么，做什么，反倒有可能是在逗她。
　　了解！
　　这是她对清明的了解，也是把握。清明的确是这样的人，整个人是拧巴的，行事做派带着强烈的反差。然而，这就是他。
　　“清明，你说真的吗？”九千感到自己手在哆嗦，心在颤抖，但整个身体是轻飘飘的，她快气疯了。
　　黑暗中，她看不真切清明的眉眼，只看得到他脸的轮廓。清明面无表情。
　　“你说话呀？”九千推了他一下，只一下，自己整个人像是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她推出去的时候，浑身的力道都在手上，然而，当她的手碰到清明之时，直接软了下来。不是她心疼清明，不舍得打他，而是自己莫名其妙地没了力气。
　　手被一个温柔且宽厚的手掌握在里面，清明手上特有的茧，九千是熟悉的。她没有拒绝，甚至有些不争气地感到心安。
　　“清明，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没有。”清明不假思索，给出的是否定的答案，仿佛下了狠心，下了死心要离开，“我只是来看看你，我马上就要走了。”
　　“为什么？”九千话一出口，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她只盼望，黑暗中清明看不到她的脸，也听闻不到她眼泪流下的声音，“是因为，你在戚国已有了别的女人么？”
　　“……不是啊。”这一次，清明犹豫了，给出的是另一个否定的答案。
　　“那是为什么？”九千简直崩溃，她不问，清明就只回答，不多说。仿佛对她和她的问题十分不耐烦似的。尽管这就是她所认识的清明，但却又不是了。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导致无法正常地袒露心扉。九千感到，也是第一次认真地感到，似乎从一开始，便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和主观臆想。如若，她是说如若，自己在任何一个该坚持的时候选择了放弃，似乎便没有了今天的她和清明。
　　她太沮丧了，以为自己这一年多的时间，都在自己给自己编造一个梦。如今梦该醒了，不是她的，仍旧不是她的。强求，只会落得被残忍抛弃的下场。
　　“我不能告诉你。”清明又说，“至少现在不能。”
　　黑暗中，被自己的情绪所捆绑住的九千，感到清明的一切回答都是在揭示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忽然笑了，笑得凄惨悲伤，“清明，你老实说，是否从一开始，你就是在敷衍我，敷衍到如今，你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一天，便不再陪我玩儿了？”
　　这一回，清明没有回答。黑暗中，气氛十分凝重，也很是尴尬。
　　“你不回答？”九千继道，又干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她耳里，比哭还难听，但赤裸裸地告诉了她，哭得对，她是真的该哭了，“不回答也好，免得说出来，我是自取其辱。我便不该问吧？你都说要走了，你都说娶了无数个女人了，我还在问你是否真心对我？”
　　“九千……”
　　“你不用说了！”九千打断他，她是不想听，也不敢听了，她无法接受那些话，“让我想想好吗？自打认识你的那一天，自打遇到你的那一天，你便在躲我，便不耐烦地躲我。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被你迷住了，是我太幼稚，一门心思只想对你好，心疼你，看到你受伤我想给你疗伤。我却忘了，你根本不需要。我给你治伤，你还嫌恶心呢？是不是？”
　　“九千，你”清明的声音里终于听到了一丝丝情绪。男人的感情是内敛的，他如今叫着九千名字的声音，听上去有愤怒，有无奈，他叹了口气，“你”
　　“我什么？”
　　刚刚那一刹那，九千从清明声音里的情绪中，似乎听到了一丝希望。或许，她说错了，清明在急于表白自己和纠正她的错误？当清明没有再说下去之时，她倒是急了，开始追问。她在期待一个自己想要的回答，然而，什么都没有，清明只是气结地唤了一声，气氛便再归于寂静。
　　这一回，九千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了。
　　“你走吧。”
　　“嗯？”清明应了一声，有着些许疑惑。
　　“你不是要走么？”九千干笑，“走吧，既然要走，那就快些走。放心吧，我不是纠缠的人，我不留你，你想走便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九千……”
　　“你不要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用解释，也不用遗憾。”九千继道，她心已死，但还不免抱怨。男人便是什么都不说，而女人，心都死了，可是还有说不完的话，“你想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你都会走对么？”
　　“我……”
　　“你能不走吗？”九千有些急切，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说完之后，她也有些诧异了，怎地自己会如此不知羞耻地再想挽留他。她忽略了这种自我厌弃，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清明沉默了，寂静中听闻的是一丝丝叹息。
　　“走！”九千声音听来比清明刚刚说要走还冷漠，“走吧，我不想问了，什么都不想说了，我甚至不想再看到你……不，想都不要想起你。”
　　“九千……”
　　“你若不来这一回，我心中还对你惦念无比，想着挖地三尺要要找到你。可是”九千苦笑，“幸好你来了，让我知道我在你这里什么都不是，甚至可有可无都不是，你是恨不得我消失吧？好吧，你放心，我还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你应该了解我。走了，便不要回来了。”
　　“九千……”清明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显得有气无力，但却又欲言又止。
　　“我原本打死都不想忘记你，但现在”九千冷哼，“你放心，我一定会当作从来没见到过你。”
　　“我……”
　　“你放心，孩子我会生下来，这是我的。”九千其实是在发泄，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也像在交待，因为她骨子里还是珍惜的，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呵呵，清明，我真想不到，你……”
　　九千突然感到下腹一阵疼痛，她捂着肚子，那痛感居然在短短的一刹那间，排山倒海地加剧了向她袭来。她原本就轻飘飘的，然后刚刚太过激动，如今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好象灵魂出窍了一般。一下，身体仿佛不是她的，她在空中舒服地飘荡着；一下，她又好象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在苦苦挣扎着，承受着。
　　“九千！”其实，两人纵然激动地说了半天，但身体一直都没有分开，只是精神集中在情绪上，忘了身体的碰触。也是因为两人太过熟悉，身体也是相互熟悉着的，在一起就仿佛彼此就是彼此了。此刻，清明吓坏了，又不敢乱动，“九千，你怎么了？”
　　清明忽然嗅到一丝血腥味，遭了！
　　“太医……”九千气若游丝，这一两句话间，她已然疼得话都说不全了，“快叫太医来，我的孩子……”
　　“好，好，你别乱动，我叫太医来！”与清明急促的声音正相反地是，他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将倚在自己怀中的九千放到床上，尽可能地让她舒服，又替她盖上被子。
　　九千感受得到这一切，但已说不出话来，整个身体被巨大的疼痛所笼罩和捆绑着。
　　她睁开眼，黑暗中，依稀可辨一个身影，轻车熟路地从她的房间里走出去，走向门口。那一刻，九千感到心中的痛已大过了身体的痛，她知道，这一别，似乎就已是永远了。她有预感，有直觉，清明是去为她找太医了，但太医会来，清明却不会再回来了。
　　再见……不，永别了，清明！
　　九千心中默道。
　　当九千再睁开眼的时候，刺目的阳光正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屋子里。
　　呵呵，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都是灰色的了，再也不会有天亮了。然而，这阳光却似乎带给了她极大的温暖，预期而至的痛苦和冰冷，并没有那么强烈。
　　“九千，醒了？”伊泽的声音传来。
　　九千目光一转，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伊泽。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憔悴，很明显应该是在她床边守了大半天了。
　　“陛下原本在书房读书，听闻殿下您夜里传了太医，便连夜赶来了。”小香子也站在旁边，他不是多嘴，是故意说的。
　　亲人的温暖，九千伸出手，伸向伊泽，“皇兄。”
　　“叫兄长，或是哥哥，伊泽。”伊泽笑着抓起她的手，“你吓坏我了，太医说你动了胎气，昨夜你昏迷不醒，所有人可是忙活了一夜。”
　　“咦？”
　　伊泽温暖地笑着，“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你自己看看，正午都过了。你真是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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