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我的夫君呢

　　起初的痛，痛彻心肺，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一般。然而，到了后来，九千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象没有什么感觉了，但这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了。
　　这熟悉的感觉，像是每一次灵魂出窍了一般。想来，她已习惯了用这种方法来逃避痛苦。每一次都是如此，当预知到即将要面临极大的痛苦和重担之时，她便要整个灵魂都逃离出这个痛苦的，疼痛的身体，甚至所要面对的事，她的意识，她真正的自己，对这些都要逃掉。
　　不！不可以！九千知道，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了，她是即将临盆之人，这个时候，若不是她自己面对，没人能帮她。即将是现在有军医在此，生还是也是要她自己生，总不能自己躺着，被人剖开肚子，把孩子拿出来吧？尽管她在许多山野怪志的书中，甚至是一些西洋的医书中也看到过类型的情形，即便是她自己愿意，豁得出去，拼得一死，恐怕也没人真能替她来做这事吧？
　　九千躺在床地下，镂空雕花的床柱，上面斑驳损坏，布满灰尘。九千看着那床柱，闭上眼，头狠狠地撞过去。
　　“啊……”
　　她以为自己会痛得尖叫，且不想，传到耳里的，是呻吟是喘息。甚至头上也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是她对自己狠不下心，撞得不重，她平躺着，头磕到地上，费力地腾出一手去摸，再伸到眼前。屋子里光线并不足，但手上粘稠的血液甚至都不用去看，就已滴到脸上了。
　　然而，她学真的并未感到太深的疼痛，是因为身上，肚子里的疼痛已大过这个疼，已将这疼抹杀和遮盖了。还有更多的，是她已痛得全身麻木了。
　　“九千”砚林的声音传来，很快地，来到她面前，“怎么爬到这里来了？”
　　九千本是迷离之中，甚至正在想再用什么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睁开眼，“砚林……太医什么时候来？”
　　“哎呀，怎么躺地上，快扶到床上去，孩子可不能生在地上啊！”一道温厚爽朗的中年女声传来，九千抬眼去寻找，在砚林的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梳着简单的发髻，一把束起的头发垂在肩上，穿着很是朴素，此时正焦急地看着九千。
　　“这是稳婆吧？”九千看得明白，她自己也懂医术，稳婆也算是同行了。
　　“对，是我命人从城郊的村子里找来的。”砚林回答的很是兴奋，想必为此高兴的很。
　　九千也看出来了，这稳婆八成是被砚林从被窝里叫出来的。她一定是个嫁作人妇的女人，却还扎着发辫，垂在肩上，肯定是散乱的头发睡下了，又匆匆忙忙起来，人命关天，她想必也是来不及收拾仪表了。这稳婆看上去面善，盯着九千之时，脸上一直是焦急的。
　　“那就有劳您了！”九千也稍稍放下了心，她有救了，她的孩子也有救了，“先扶我上床。”
　　“哦，好。”砚林点头，作势要扶，却见九千这个样子，不知从何下手。
　　“军爷，您先这样，抬着夫人的肩膀，拖着头，然后劳烦从外面再叫一个男人来，拖着夫人的腰，我来抬着脚，尽可能平的把夫人放到床上，尤其是肚子，不能弯……”稳婆边说边蹲下了，她在看九千的下身，“哎呀，孩子这就要生了，不过真是谢天谢地，不是难产啊。”
　　“头在下面先出来的么？”九千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看，被稳婆拍拍手，制止了。
　　稳婆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没问题，没问题，孩子的头已经快出来了，这要是顺利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生出来的，夫人吉人天相，待会儿千万要加把劲儿啊！”
　　“好……”
　　砚林一声令下，便唤来了两个士兵。他们四人合力，将九千是稳稳当当地抬到了床上。
　　“哎呀，这头上的伤……”稳婆仔细看着九千的额头，“先包扎一下吧。”
　　“当务之急是生孩子，你怎么不干正事儿呢？”砚林打发士兵们先离开了，自己还站在床旁。
　　“哎呀，军爷莫怪，您是有所不知。”稳婆不知是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还是忌惮砚林的身份，闻言急忙行礼，解释，“这生孩子不像治伤，抓紧及时才是最好。孩子生出来，也是他的时候，现在时候不到，还是先顾着大人的。而且，这伤若不治，待会儿夫人晕了，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呢？”
　　砚林被说服了，点点头，回头又唤来了士兵，“你去将药箱拿来。”
　　“再端两桶热水来，一个脸盆，两把剪刀。”稳婆未等他说完，便开了，“还有布巾，越多越好！”
　　“你？”砚林一时无语，回头看了眼真的愣原地的士兵，挥了挥手，“照她说的办。”
　　那士兵走后，九千真的稍稍平缓了情绪，那一阵痛感过去了，人好象刚刚吃饭之前一样，除了额头的疼痛袭来之外，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士兵来了，带来了一应的东西，她被简单又小心地处理了额上的伤。这稳婆应该是不仅会接生，还略懂外伤医术。
　　九千躺在那里，气氛一时宁静。
　　“哎呀，我都忘了。”那稳婆忽然一拍大腿，对着砚林说，“军爷，这可使不得，您快出去呀！”
　　“我？”砚林指了指自己，诧异地看着那稳婆。
　　“是啊，军爷您放心，我老婆子接生过的孩子数不胜数，我可是我们村唯一的接生婆了，我守着夫人，夫人又不是难产，您就放心吧，保管不出两个时辰，给您抱出一个大胖小子来！”稳婆自然是搞错关系了，一贯地嘴巴甜，说着吉祥话。
　　“不，你误会了……”
　　“砚林！”九千哭笑不得，“你还解释什么？我来，你就先出去吧。”
　　“哦，好。”砚林纵然是行走江湖多年，又是亲自被太子选中，后又任职将军，却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的阵仗，刚刚九千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够他震惊的了。他应了一声，离开时步伐都有些不稳了，到了门口，又忽然探头，“陛下也来了消息，他会亲自带太医来，放心吧。我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知道了。”九千无奈，也顾不得劝他。
　　砚林离开后，屋子里就剩稳婆和九千，疼痛感只停留在额头上，九千撞得是厉害，但好在只是皮外伤，血止住，疼痛很快也就减轻了。
　　“夫人，莫慌，一般这第一次当爹的，都是这个样子。”稳婆故意和她闲聊，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窗口，那里有走来走去的徘徊的人影，一定是砚林了，稳婆说，“将军也好，普通农夫也好，平时再厉害的人，自己的夫人在屋子里生孩子，他也只得在外急得走来走去的份儿。男人啊，大多时候胆大包天，其实，见过了女人生孩子的阵仗，都老实了。”
　　九千苦笑，“稳婆，怎么称呼你呀？”
　　“夫人，我夫家姓陈，村里人都叫我陈大婶。”
　　九千点点头，“陈大婶，外面那个林将军，不是我夫君。”
　　“呀？”陈大婶倒是真的吓了一跳，又忍不住朝窗口看着，再看看九千，“这……他不是，那您夫君呢？”
　　“我夫君啊？”九千一挑眉，目光微垂，目光朦胧起来，“我也不知他哪里呀。”
　　陈大婶表情立刻凝重肃穆起来，她想必是有些误解了。这一年，辛国动荡太大，战乱也多了好几起，多几个寡妇，遗腹子，也不是稀奇的事。只见陈大婶胸口起伏了几下，她按着自己胸口，又替九千抚了抚胸，“夫人莫慌，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才算对得起自己的夫君。”
　　“那他对不起我呢？”九千闻言，幽幽地说。像是在控诉，也像是在哭泣。
　　“啊，夫人您说什么？”
　　“没没什么……陈大婶”九千刚说完，忽然肚子又痛了起来，这一回比之前几回来得都猛烈，她几乎承受不住了，“陈大婶，疼”
　　“没事，没事，我来我来！”陈大婶有经验，也见怪不怪地样子，甚至表情动作看上去都是稀松平常地，“别怕别怕，夫人别怕，来，喘气，再喘”
　　九千真的很疼，刚刚折腾了好几番，她都快没力气了。
　　陈大婶见状，继续替她抚着胸口和肚子。很快地，九千只觉没那么疼了，而陈大婶却在此刻，跑到门口，不知和砚林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端里了一个竹篮。陈大婶接过，来到九千面前，一掀开布，里面居然是两个馒头，几个土豆，“将军说，这是晚上能最快找到的吃食了，夫人将就些吧。”
　　“吃吃东西吗？”九千觉得自己都没力气吃了。她知道陈大婶的用意，没有力气，一会儿生起来也没劲儿。于是，勉强拿起一个土豆，塞到嘴边，刚吃了一口，一阵恶心，但还是忍者咽了下去。然后，忍着这种恶心，吃了一整个土豆。
　　吃完后，还在想吐，强压着，“陈大婶，我好累啊。”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吧，孩子头已经快出来了，一会儿我再教你怎么使劲儿啊，你现在先休息，不出一个时辰，你就能抱上自己的孩儿了。”陈大婶始终笑容满面，这也给了九千力量，好象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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