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飞花万点正愁人

徐绘怅然若失，回到宿舍瘫坐在椅子里，双眼无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台灯，一动不动。

        毕业季离别的气息静悄悄的，不过能让人感到，别离的伤感越来越浓厚了。校园里的海棠花像之前的春天里一样，美丽动人，在春风的吹拂下，花片纷纷随风飞舞。

        “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忧愁的诗句出现在徐绘的心头，不禁令他万分伤感。“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便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意境了，那时候我会在哪里呢？”徐绘感叹道。

        或许他今晚应该回家，韩颜的住处是他和韩颜的家，他们每次这样说，都感觉很温馨。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去了，实习的琐事，毕业的琐事，都让他疲惫。徐绘拨通了韩颜的电话，“今晚我回家。”

        “嗯。”韩颜的回答能简洁，但可以听出其中的激动和委屈。

        恋爱后韩颜变得有些喜怒无常，经常因为一句话开心一整天，又会因为一句话伤心一整天。徐绘说话的语气，一个表情，便可以左右她一天的情绪。

        韩颜已经开始上班了，工资不高，但足够交房租和吃饭。下班回来的路上韩颜特意去菜市场买了龙虾，蛤蜊，还有葡萄和芒果。她又要为她的爱人烹饪美食了，充满爱意的食物，吃的人一定很幸福。

        徐绘这次去菜市场接韩颜，韩颜高兴坏了，一路上一直拉着徐绘的手，徐绘总是不经意的抗拒，不想拉手。徐绘觉得拉手不自在，让人看见不好意思。韩颜不太高兴，不过她安慰她自己，这只是徐绘不习惯。

        回到家徐绘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家里的徐绘一直腻着韩颜，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必定是抱着韩颜亲吻，把她扑倒在床。在韩颜洗菜切菜的时候，徐绘会从后面搂抱她的腰肢，出乎意料的亲吻她的脸颊和脖颈。

        一起洗澡时，徐绘会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给她搓澡，极尽温柔。要是在外面也这样就好了，韩颜经常这样想，她感觉在外面，徐绘和自己像是陌生人一样。

        晚上外面起风了，不一会便下起了冷雨。在外奔波的人们纷纷躲进各自的巢穴，在冷雨中的蓟州城渐渐安静下来。

        徐绘感觉冷，他怕冷，每当下雨时他就会感觉凄凉。这时候的徐绘像是一个小孩子，总是渴求大人的关心和爱护。徐绘一直紧紧抱着韩颜，体会她的温暖和呼吸，韩颜也紧紧抱着徐绘，用她柔软温暖的拥抱安慰他。

        “幸好有韩颜，不让自己这么孤单，有她温暖我”，徐绘在心里想，他陶醉于这份温馨。

        温暖的被窝让人不想起床，更何况床上是万分迷人的光景，然而今天徐绘必须早起。徐绘洗漱完毕，眼神贪婪地停留在床上，他走到床边，俯下身体，在韩颜的红唇上留下深深的一吻，轻轻说道：“我走啦，宝贝。”

        “嗯。”韩颜睁开眼，很快又闭上，她的笑容迷人，她很高兴。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是徐绘还是要上班。因为五一假期之故，出现了所谓的调休调班之类他感觉奇怪的名词，徐绘觉得这样不太合理，周末是周末，假期是假期，凭什么剥夺人们休假的权利。

        每天都晚来的主任又让徐绘去打水洗杯子，徐绘打水回来放在主任面前，正欲离开被主任叫住。

        “你归哪个部门？”

        “嗯？好像所有实习生都挂在人事下面。”

        “你归谁管？”

        “归您管。”

        “那人事让你去支援你就去支援？你还不给我说一声。”

        “人事没给您说啊？还以为说了。”

        “这不是你不给我说的借口，我会安排你什么时候上班。你去支援了，人事跟你说可以调班，你想没想过我们的工作那么多，而且都排好班了，你去支援了，没有休息，我们的工作怎么做好。你得有这个意识，不能人事随便摘一个人你就去。”

        “嗯嗯，知道了。”

        “走吧。”

        这是徐绘最后一天上班，他请了半月的假，理由是回学校答辩。上午和徐绘一起入职的一个叫樊杰的男生辞职了，和樊杰一起来的另外两个小伙伴几天前也走了。

        其实徐绘也不想干了，只是没钱，而且毁约要陪违约金，对徐绘来说违约金并不是小数目。樊杰他们应聘的时候没有签三方协议，当初也没有规定违约金，可以潇洒地走。

        徐绘在办公室的临时座位和主任挨着，这让他很不舒服。最后一天了，上午他去找任燕打发时间，下午在内部员工学习平台上瞎看。主任六点不到就回家吃饭了，一两个小时后会回来。总办的人下班都很晚，平均十点以后下班，徐绘无所事事，熬到七点，他拎起书包溜了。

        徐绘又回宿舍了，因为明天要拍毕业照，需要早起集合，去韩颜那里可能来不及。明天就要拍毕业照了，时间过得太快了。男生宿舍开始躁动起来，男生们开始捯饬半年没捯饬过得脸，他们想着拍照时一定要记得收束越来越肥大的肚子。

        大部分外出实习的同学都陆续回到了宿舍，半年来宿舍第一次人这么齐，这么热闹，他们扯犊子吹牛皮自然是免不了的。

        宿舍热火朝天，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吹牛皮的吹牛皮，也有几个另类讨论着考研和前途渺茫之类的严肃的话题。

        徐绘是属于严肃话题阵营的，他和章元几个人站在走廊里倒苦水，讨论着考研二战，工作和租房，迁户口等等问题，真是令人烦躁啊。

        晚上的宿舍依然热闹，时不时从别的宿舍传来诡异的笑声，或者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甚至可以听到隔壁楼的叫喊声，也有很多小声的警告声，说宿管阿姨来了，不过像是狼来了的故事，很快不管用了，后来宿管阿姨真来了，宿舍安静了一会儿，宿管阿姨走了之后他们又开始狂欢了。

        徐绘在各形各色的嘈杂声中思绪万千，热闹是他们的，徐绘只感觉冷。人前欢笑人后凄凉，这是徐绘的常态。快乐是表现给别人看的，徐绘总感到悲伤。

        有时候他会偷偷躲起来扇自己的脸，骂自己，他是厌恶他这种性格的，他努力改变，但是都是徒劳。心障的魔力太大了，她不可征服，总会出乎意料地出现。

        有时候徐绘真的讨厌他的这种性格，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他在纷乱的思绪和嘈杂声音的裹挟下慢慢睡去，陷入了无边无尽的噩梦。

        一年一度毕业照，今年轮到徐绘了。

        他还记得大一时看到穿着学士服和西装的学长学姐们在图书馆门前拍毕业照，还有在湖边泪水盈盈，拥抱着分别的情侣。

        那时候徐绘匆匆走过，他体会不到当时学长学姐内心的感觉，现在他体验到了。那是一种既激动又不舍的复杂感情，希望时间停滞，又希望赶快结束的矛盾情绪。

        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对美丽的大学生活是不舍的，他们不想毕业。学校的生活安逸悠闲，无忧无虑，可以耍耍小脾气，可以肆无忌惮享受家人的关心和朋友间的友谊，这些珍贵的记忆与感情，会在毕业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岁月的风霜吹得越来越淡薄，甚至变得毫无痕迹。

        工作之后，是□□裸的金钱关系，会有很多人沦为金钱的奴隶，更会有人为了金钱出卖信仰，精神，甚至□□。

        西装革履的少男少女们给人一种干练的错觉，他们意气风发，似乎要去做一番大事。男生们对自己的西装都很满足，西装衬托出他们笔挺的身材，增加他们的气质，更能吸引女生的注意力。

        徐绘倒是觉得穿着洋装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是大汉皇子民，为什么要穿洋人的民族服装，国人都太西化了，崇洋媚外，令人作呕，我汉皇帝国子民何至于此，徐绘开始在心中诅咒他讨厌的这一切，并深深地感到悲哀。

        各个班级按照系别排好队列，等待领导们的到来，学生们已经等一个多小时了，但是还看不到领导的影子。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徐绘寻着人声望过去，看到一群穿着民族服装的西蕃族少女，她们穿着短裙和短衫，五彩斑斓，非常好看，远远的可以看到她们细长的腿和手臂，雪白的皮肤，她们相貌姣好，身材喜人，有些少女跳起民族舞蹈，在民族服装的衬托下更加迷人。

        徐绘心里更难受了，痛骂是谁发明的穿洋装拍毕业照，他觉得这么重要的仪式，应该都穿本民族的服装——华服。徐绘想起了有些特立独行的大学是穿华服拍毕业照的，徐绘感叹他们学校领导的魄力和决断，不过他是没那个好运气了。

        徐绘拍毕业照韩颜是想过来的，但是她不想打扰徐绘最后的校园生活，她放徐绘回校住，自己默默忍受独守空房的煎熬，毕竟是最后的大学时光了，她不想让徐绘留遗憾。真是懂事的女孩子啊，希望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能拥有幸福的家庭。

        七点开始集合，八点多了终于开始拍照了。全系两百多人在一起拍照，第一排坐着陌生的领导们，然后女生在前，男生在后，他们在摄影师的指导下站到搭好的台阶上，摄影师很麻利，一声“老师帅不帅”便结束了拍照。

        等待两小时，拍照30秒，真是令人尴尬。最尴尬的是全系在一起拍照，而不是预想中的一个班一个班的拍照，五十块钱就这么一张和一大堆陌生人的合影，想想都令人索然无味。人群中小声抱怨和叹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领导们依然和一个系又一个系的同学合影，表情到家，不停地收割学生们的招呼和恭维。

        全系合影之后，徐绘全班随随便便与班导师合影，然后大家就匆匆散了，回宿舍的回宿舍，三五好友的则是继续到处拍照。孙宇的双学位答辩在九点，于是他匆匆走了，后来听说他各种被老师怼，很是尴尬。

        以前徐绘总觉得学长学姐的毕业照很有仪式感，等到他自己置身其中，却又感觉寥寥。

        将近中午时分徐绘到校园湖边赴约，他与菲菲相约在这里聊天。菲菲穿着整洁的女式西装，她的发型改变了，变成了烫过的小波浪卷，微微泛着黄色，徐绘还是喜欢她原来天然的又黑又长的直发，菲菲也不戴眼镜了，她开始戴隐形眼镜，因为有学长建议她这麽做，理由是方便职场生活。不戴眼镜并且波浪黄发的菲菲现在看起来像是贤惠的新婚媳妇。

        徐绘趴在校园湖边的围栏上，呆呆地看湖中的喷泉，那些喷泉只在特殊时刻才开启，比如毕业季。

        喷泉例行公事地上下起伏，毫无美感。湖边还有一家人，他们是祖儿孙三代人，他们在违规喂鱼，因为校园湖一向禁止喂鱼。

        被食物吸引到湖面的五颜六色的锦鲤又大又肥。看到五颜六色的锦鲤，菲菲合起双手许愿。徐绘也看着群鱼，在心中默默祈祷，考上研，遇到爱。

        徐绘刚许完愿就开始怀疑自己，他怀疑自己对韩颜不忠，不然为什么他有韩颜了，“遇到爱”的愿望还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徐绘摇了摇头，努力摆脱这样的想法。

        球队相约中午一起合影，于是徐绘告别菲菲。菲菲也约了辩论社的朋友，在即将毕业之际她们要好好聚聚。徐绘和菲菲这一别，以后就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市侩的气息在他们年轻的身体上蔓延，很快便会将他们占据，他们会变得油腻，像清纯的树叶落到油迹斑斑的污水沟里那样。这是每个从校园步入社会的学生都要经历的转变，毕竟有多少人能一直保持住赤子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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