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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涉渊


墨色符文盘旋而起,将叶笙等人罩于其中。万骨拔身,骨节已绷得笔直,也要极力探手向前,可惜被墨色符文无情阻绝。骨手不依不饶,如同密密麻麻的刺,直至碍于符文,被迫间隔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空白。

        白光暴涨,符文碎纹渐显,俞绵绵手中一串符文击上脑门,脊背直挺,仰首跪地。她双眼一瞬不瞬,如同一侧尸骸,直刺天穹。

        “师尊!”楼念北慌乱无措,连滚带爬奔往俞绵绵,被一双手一把拽下。“别浪费了你师尊的符阵。”叶笙沉声道:“能不能成,就看她回不回得来了。”

        白翳遮眼,俞绵绵僵硬宛如石塑。楼念北隔阵而望,眼见她与金光符文,一同被漆黑群骨尽数吞没。

        意识初一回归,迎面便是无边的猩红,却毫不刺眼,只如一汪清澈潭水,剔透晶莹。俞绵绵行于其上,如履流动的琉璃,每落一步,明镜似的表面便荡开圈圈翩跹的涟漪。

        一具凝雪般的尸骨蜷缩于天际,俞绵绵停下脚步,仰面而视。白骨过于庞大,委委屈屈地佝偻了脊背,小腿没入猩红。虽皮囊尽褪,俞绵绵却如何也移不开目光,很美,这具白骨,很美。

        每一寸弧度,每一处转折,都无比精致,浸润无声的优雅。“啪”的一声,俞绵绵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扇完了,她捂脸痛呼,“区区一具破骨头,装什么绝世大美人。啊,痛死我了。”

        一道视线投下,似蛇喷毒液,狠厉毒辣,寒凉异常,惊得俞绵绵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哈,还不让说啊?”俞绵绵强忍自发升起的畏惧,面上一点不显,恨不得字字生刺,“浣洗得再白,也还是堆干巴巴的骨头。”

        足下似岩浆奔流,滚动剧烈,滋滋生响。俞绵绵站定,唇角划开一抹嘲讽的笑,“听不得啊?那过来打我啊。”四周骤然一静,俞绵绵眉睫浮现一层薄冰。她呼出一口白雾,“不是热,就是冷,能不能行?”

        雪白巨骨簌簌作响,似气得浑身颤抖。见好就收,俞绵绵唏嘘,“红颜白骨,粉黛骷髅。瞧你骨相,生前约莫还算得上个大美人。”

        被恶狠狠剜上一眼,俞绵绵疼得只想龇牙,滚地痛哭,但她不,她还笑,“哟,使眼刀子呢?有那么点儿带劲。”

        周遭空气一阵凝滞,宛若巨骨被噎了一下,一时无言可对。接着反应过来了一般,巨骨又颤动了起来。俞绵绵只觉重压重重,双腿发酸,几乎要维持不住站立姿态。

        “说不得,念不得,娇滴滴的。”嘴上照旧花里胡哨,俞绵绵目光直白,一寸寸扫过白骨,路过暧昧地带,还十分缱绻地沿着边缘打上几个转。白骨被她看得一僵,手骨微动,一定角度后不再动弹。

        一身重压渐渐消退,俞绵绵暗暗缓气,强行维持的呼吸便略显沉重,加上兑入深意的眼神,还挺像那么回事。

        重压似被火舌燎了下指尖似的,霎时抽离。俞绵绵瞬时疾跃,长串墨色符文卷上白骨四肢,长剑直刺白骨眉心。

        白骨不躲反垂首迎击,同长剑相撞后,荡开金石之声。剑尖顺颅骨横划而过,俞绵绵抬臂,对着枕骨也是猛力一刺。

        一只半透明的手从旁伸出,剑尖颤颤巍巍,悬于枕骨一指之上。一只只半透明的人形握剑踏来,俞绵绵环顾一周,勾唇而笑。缠绕白骨四肢的墨色符文化为刀刃,降如骤雨,逼近周身的剑锋,连同人形刹那碎裂。

        阻力撤去,剑尖直刺而入。俞绵绵跳跃下落,同白骨对视。雪白巨骨无声怒望,无奈崩为齑粉,纷纷扬扬。

        “怎么同神赐之物一样,特意留点缺口似的?”俞绵绵喃喃自语,“连多撑一会儿都做不到,立马碎得渣都不剩。”反倒像要掩盖些什么。

        猩红迅速消退,眼前又是一白,俞绵绵眨眨眼,挥开凑得极近的六张脸,“远点儿,还没入土。”

        不见符阵内漆黑群骨的踪影,她迟疑一下,随即发问,“我一回来,这符阵就干净了?”叶笙点点头,“几乎同时。”

        “你们叶家是不是有位美到骨头里的大美人儿?”“初代符阵之主,叶行香。”叶竽回道。俞绵绵弱弱啊了一声,调戏人家祖宗辈的事还是不坦白为妙。

        “有她以身镇守,叶家才得以传承和使用符阵。然而她神智渐失,叶家反而只能将她禁锢其中。”叶笙叹息。

        “她,”叶竽白睫颤颤,“是叶家繁荣的开始。”俞绵绵瞧瞧他雪白的发色,“是她将符阵转交到你手上的?”苦涩一笑,叶竽颔首,“可惜我没接得住。”

        俞绵绵恍然大悟,“那能接得住就怪了,叶行香被神抓了命门,老祖牵制一松,逗你们跟逗蛐蛐似的。”

        叶行香自知神迟早会越过她,将手伸往别处,才坑来老祖的幻境,好蒙蔽神的视线。但神用人,又岂会不留后手?可寻的缺口便是告诫,卖命或没命,二选一。

        败露后,叶行香便以符阵为倚仗,拖延神对她神智的抹除,从而保全骸骨,留以抗衡神的侵染。

        叶家人根本就是自己算计自己,为符阵所吞噬都算了进去。这是一场人同神的豪赌,以命为注,赌叶竽他们能借幻境同法器之力,摆脱神的掌控。

        而神暗存老祖神魂,借其手,将众人困于幻境,让叶家人也尝尝被蒙蔽的滋味,于幻梦中身死道消。

        拍拍叶竽的肩,俞绵绵语气中肯,“你挺不错的,接替她撑起了符阵,叶行香就等着你们干掉老祖,去为她了结。”

        一道思绪迅疾闪过,俞绵绵不自觉皱起眉头,“即墨寒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书翰拿走了?”

        “没错。总得有人整理。”叶笙眉心微蹙,随即明了。“是给我用了。”俞绵绵点头肯定她的猜测,“我就说神赐之物和白骨的灵力运行,怎么都正正好撞上我的心法,弱点一算一个准。”

        “神估计也有所察觉,才一点渣都不给留,生怕再被找出点什么。”俞绵绵啧嘴,“即墨寒和书翰这是闷声干大事啊。”

        难怪即墨寒无法确定法器的由来。神造这么些东西出来,搞点事只能偷偷摸摸,用人还得上道锁。

        这神怎么瞧怎么像坏东西,但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又不似作伪。就白骨逸散出来的那么点儿,她差点没能抗住。白骨若灵巧些,磨也能将她磨至咽气。

        而且白骨经过神的灵力渗透,纯粹得能直接当天地灵气来吸收,吸一口,只要不怕爆体,能跨三四个境界。

        就是神小气得很,根本不给吸的机会。咦?等等。俞绵绵疑惑起来。既然神的灵力可当灵气吸收,那只要对灵力动点手脚,吸了灵力的生灵不就是现成的傀儡吗?何必往会制约自己的法器里钻。

        “萧师兄,蛇神那儿,她是怎么同村子里的人连一块的啊?”俞绵绵只觉思绪纷散,摸着了点什么,又没能捞得住。

        “哈?关那边什么事?”萧衡细细琢磨了会儿,说道:“不是吃了她的蛇蛋么?有多补就不用我说了。”

        “说起来,他们虽修得了灵力,复生术都使出来了,却还没意识到自己有灵力。”他微微张嘴,讶异非常,“全村人都是同种灵力,所以才没一人察觉。他们压根内化不了那股灵力!”

        青黑细蛇钻出他的衣领,吐着蛇信骂骂咧咧,暴躁无比,萧衡搂住它们,“裤衩早被坑光了,光着的不怕穿了的。别气别气。”

        同叶行香面对面过的叶竽也是一愣,“你怀疑神的灵力虽纯粹,但其实无法转为灵气,同此界相排斥?”俞绵绵颔首,“所以叶行香才想出用自己的躯体,来堵神的灵力侵染,反正用不了,不碍她修行。”

        “这神有点捉襟见肘啊。”俞绵绵挑眉,笑得有点儿坏,“难怪一出事就夺人神智,毁尸灭迹。原来是只能借助法器搞事,法器上的污染倒说得通了。”

        叶家几人皆是一震。叶笙拍额,“法器能阻隔神的窥探,神不死心,就伪装法器为其所有,还以其为饵,诱人驱使,借此冲破法器束缚。”

        “即墨寒啊即墨寒,了不得啊。”俞绵绵都要敬佩他了,“把神扒得透透的。”

        自大战算起,耗费近千年,叶家才谋得时机,堵了神探来的手。她若没有心法,光应付被神笼络的老祖估计也要废去半条命,因为根本无法短时间内对他造成伤害。一旦被拉入幻境,说不好又是十多年光阴流逝。

        要捕捉到背后神的存在,不用命来堆,都难瞧着丁点儿盼头。因为扛不住神的蛊惑,这些法器便如同无底深渊,进去了就十难存一,尸骨无存,外面的人就算觉察了不对,也查都无从查起。

        有叶行香玩命地放水,自缚己身,沾染威压的白骨还尚且恐怖如斯,那同神直面,该是何等惊悚。足见当年是何等凶险。以性命为代价,才求来如今的富贵和高位。难怪种种势力纠缠不休,迟迟无法放手。

        “那他也开脱不了为此而堆入的千万条人命。”叶笙点上俞绵绵脑门,“他就是个狗东西。”

        叶行香从神的手底下谋食,挣得叶家繁盛千年。即墨寒以他人性命为墨,虽为云泥之别,亦可书写神之瑕玷。恐怕一时半会儿,人是断不了对法器的探寻和渴求的。

        俞绵绵挠脸,“我有点后悔没碎了村里那枚法器了,但又实在碎不得。”“你不是动过手脚?”萧衡发问。

        “没料到还有神的参与,我那点伎俩,怕很快就会被识破。”俞绵绵抓头,“我怕是被盯上了,哪里开始的?”“师尊啊,”楼念北嗓子都要劈了,“百草灵圃啊!”

        众人齐齐一悚。叶家人望向俞绵绵的目光尤为钦佩,算算过手三枚了,壮士啊!俞绵绵要哭了,悔的,她封回去做什么啊!

        如投石入湖,浅金虚影一阵扭曲波动。叶笙同金色符文一齐尽数转为猩红,映照上众人错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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