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与子

雨季到来，白天地面上的人开始多起来，他们忙着播种栽下秧苗，收集淡水，光靠地下的水源和科技种植的植物完全无法满足人类的需求。

        “幸好搬去地下之前科技已经取得重大发展了呢。”莫·乌谭对尤特说。尤特到乌谭家已经一年了，但在三个月前，尤特仍一直待在地下，待在乌谭家的研究所中。而尤希被送去医疗发达的兹尚坛治病，尤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在这段时间，只有和尤特年纪相仿的莫愿意和他说话。

        “是啊，不然雨季一来，人类可就得灭亡了。”尤特搭腔道，“说起来，自从你被批准上地面后，还没有见过晴天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啊我知道了，说不定我和你一样会魔法呢，我这应该就是能召唤雨的魔法，怎么样，不比你弱吧？”莫卷起袖子，秀出手臂上结实的肱二头肌，一副得意的模样。

        尤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尤特……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在地面上？”

        尤特叹了口气，反问道：“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上面的空气这么干净，也比在地下自由多了，何况在地面上我和你能相处的时间也更多啊，不会被哥哥手下人打扰。”在地下，每隔半小时研究所的人就要来抽一次尤特的血，或许是这个原因导致尤特即便长时间待在地面上脸色却一直惨白。

        “你就这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可是比起和他们待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更放松一些。”莫最开始是因为好奇，想看看这怪胎究竟是什么样才接近尤特的，但随着对尤特了解的深入，他的思想开始改变。他曾觉得那些平民如同蝼蚁，死去便是了，何必收留他们在地下城，何必每周为他们发放食物；可是认识尤特——这个只比他年长一岁，身材却瘦小得多，思想也成熟得多的人后，他意识到底层人类出生便是苦难，这些苦难正是乌谭家族这样的所谓“贵族“造成的，让他们感激涕零的施舍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邪恶的支配欲，他多希望人类能重回地面——全人类。莫的父亲恩·乌谭在得知他的想法后，曾对他说过，同情和怜悯在这个世界是不需要的，人类需要的不是救世主，而是神。可是那里又有神呢，父亲说他要造神，但不会允许救世主的出现。莫看着尤特，又想起父亲的那些话，

        “好像要放晴了。“

        莫将目光从尤特脸上挪开，转而看向天空，乌云的颜色已经变成浅白，雨滴也越来越小，有风吹来，云层被吹出一个洞，阳光从那里洒下，绵绵细雨中出现了一道彩虹。

        二人看得入迷了，时间如果停滞在这一刻该多好。

        父亲那时在地面上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色吗？尤特不适时宜地想起他的父亲，父亲也是在这样的雨季被派到地面上，却再也没有回家。他曾偶然听见乌谭家的人说那次白天出现的魔物是首例，但他们并没有向社会公开。如果不是魔物那父亲为什么会失踪？想到这尤特捏紧了双拳，这样的想法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每一次他都克制住往下想的冲动。他极度渴求真相，却又充满了恐惧。

        “尤特！“莫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他看向莫。

        “我喊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莫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他，虽然尤特身高长了不少，但依旧瘦弱，脸上毫无血色，他总觉得尤特下一秒就会倒下。

        “没事，我只是在想，那些看不到阳光的人们，实在太可怜了。”真正会这么想的只有莫吧，尤特心想，于是撒下了这个谎。他曾觉得莫和乌谭家其他人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莫看向尤特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怜悯和……爱意？尤特觉得，如果有人能像传说中那样包容全人类，爱护全人类，拯救全人类，或许就是莫这样的人。

        尤特在撒谎。仅仅一年不到的相处，莫和尤特竟能做到无比了解对方，莫知道，尤特每次有心事但不愿意说出口时就会这样撒谎，他的瞳孔会有微小的抖动。

        回到地下，按照惯例，研究所的人又来抽血了，这次是丹亲自前来，尤特有些吃惊，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是否有异变，他最担心的是失去魔法。

        “丹叔叔……或许能问您个问题吗？”也许是心事累积得太多，他忍不住开口了。

        丹在房门口停下，示意身边人出去。

        “您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为什么会失踪吗？”

        “谁知道呢，每年这么多人失踪，如果一个一个记下来的话哪还有空记别的。”

        尤特不由得沮丧起来，他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他自责为何要问出口，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寇克，每年这个时期的人员挑选和组织都全权交给他了，这几天他也在的吧。“说罢，丹便离开了。

        尤特一刻也不愿多等，立马出去找寇克，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是要爆炸一样。

        “你的父亲？克拉特？让我想想啊……“

        尤特就这样焦急地在寇克身旁等了近一小时，心跳不曾平缓，缺氧的感觉袭来，他死死地盯着寇克，生怕错过一个字。

        “啊想起来了，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雨后放晴，也出了彩虹。干完活儿以后距离天黑还早，于是我们打算去森林里采些蘑菇带回家加餐，路过一处峭壁，上面开着一丛非常漂亮的花，他非说要带些花回去给孩子，便抓着藤曼向下爬去，但是那时还下着小雨，他脚下一滑，藤曼也没能抓住，跌了下去。因为那天的景色很美，所以我才能记得啊。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在意我们这些平民是怎样死去的，所以没能传达给你他的死因实在是抱歉啊……”

        好想吐，头好痛。是我害死了父亲。

        尤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头晕目眩，就像是被阳光直射了一样。尤特感觉自己心里最后的支撑的那一根木棍断裂了，他又一次产生了赴死的念头，可如今，死亡已成为一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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