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老师的临别赠言

见岑岩峰和妈妈走远以后，吴彩霞蹲下，拿出纸巾，擦了擦若菲已经流到下巴的眼泪，然后看着她说：“你不想让老师告诉你的爸爸妈妈，老师可以不说，但是你要先答应老师，如果你发现腿越来越疼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嗯。”若菲使劲儿地点点头，深怕老师反悔。

        “那我们说定了，来拉钩。”说着吴彩霞就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放在若菲眼前。

        若菲也伸出了她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在地上爬一百年。”说完她笑了出来。

        吴彩霞看着若菲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泪光站了起来，“老师陪你走到你家楼下，好不好？”

        “好。”

        听见若菲的回答，吴彩霞拉起了若菲的手，往前走去，俩人走到了门口，吴彩霞又弯腰低头问道：“老师不知道你的家在哪个方向，你带着老师走好不好？”

        “嗯，走右边，一直都是右边，走三个右边就到了。”说完若菲就带着老师往自己家走去。

        吴彩霞边走边看着手里牵着的若菲，心里思绪万千。

        20岁出头的吴彩霞来这个幼儿园已经满两年了，虽然在这个幼儿园还是临时的编制，但是她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很喜欢她手里牵着的这个女孩子。她刚来到这里没多久就发现若菲总是能很快就学会她教的歌曲，而且音色和音准都很好，她感觉她发现了一个学音乐的好苗子，于是就跟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分享着这个好消息，本以为她们会像自己那样激动，但是那些年龄稍大的有编制的老师们听完后只是笑着说她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经过她的再三询问，那些老师才告诉她，劳若菲的家庭条件不是能培养得起有艺术细胞的苗子的。她立刻就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一方面觉得她们太势利眼，一方面又深知她们其实说的的确是事实。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跟她们讨论任何小朋友以及他们的家庭条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在她自己的音乐课上，她还是一有机会就让若菲领唱。她之前一直以为若菲总是那一副笑笑的模样，这次是她第一次看见若菲哭，还是为了所谓的“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而哭。

        很快在若菲的带领下两个人走到了一个单元楼的门口。

        若菲停下，扭头看了看音乐老师，小声地说道：“老师，我家到了。”

        吴彩霞没有回话，因为此刻她还在纠结，一路上她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对若菲说那些她还听不懂的话，一方面她劝自己少管闲事，另一方面又怕自己不说以后会后悔，激烈的心理斗争还没结束，若菲就到家了，她低头看着小心翼翼的若菲，下了最终决定。

        吴彩霞蹲了下来，视线跟若菲保持一致看着她问道：“若菲啊，你知道老师很喜欢你的，对不对？”

        若菲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音乐老师喜欢她，在幼儿园的所有老师里她也最喜欢音乐老师，可是若菲不知道老师下面要说什么，她还在担心老师会跟着她回家。

        吴彩霞看了看若菲，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若菲，其实小朋友呢不用想太多的事情，不用考虑很多其他人的感受，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以后长大了，也是一样的，只要你想做的事情和想说的话不伤害到其他人就可以了，你懂吗？”

        若菲没有回答，吴彩霞心想若菲可能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说：“老师觉得呢，若菲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懂事的，你是有选择的，知道吗？你可以选择不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以选择不要那么懂事。你看，就像今天，你今天受伤了对吧？虽然岑岩峰不是故意的，但是的的确确是他害得你受伤的啊，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怪他，然后再接受他的道歉，如果你真的很疼不想接受他的道歉也可以的，接受和不接受都是你的选择。你也可以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岑岩峰不小心害你受伤了，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也是关心你的。”

        若菲看着吴老师，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爸爸妈妈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赚钱很累，很辛苦，我不可以给他们添乱，我要让他们省点心。”

        吴彩霞听见若菲的话，愣了一下。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5岁小女孩自己能想出来的话，她应该是在还不懂真假对错的年纪就被灌输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若菲听了多少遍这样的话所以一张嘴就能复述出来，但是她知道这些话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若菲的行动，她还知道这些话已经在若菲分心里产生了印迹，她不知道这些印迹会伴随若菲多久，只希望不要是一生，只希望那些印迹能早点变淡直至消失。

        想到这里吴彩霞抱住了若菲，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每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是辛苦赚钱的，而且赚的钱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用的，他们自己为了生存也是要用钱的，你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不要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你的感受也很重要，不，应该说你自己的感受是最重要的。老师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但是如果你以后还总是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老师怕你以后会委屈了你自己，知道吗？”说完这些话，吴彩霞哭了出来。

        听见音乐老师的哭声，若菲赶忙从她的怀抱里出来，拿小手擦着她的眼泪，“老师，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吴老师。”

        吴彩霞点点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若菲，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嗯，老师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你要答应老师以后不要委屈自己，要学会先“爱自己”，再去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好吗？”

        “爱自己？”若菲反问道。她感觉老师的话有点听不懂。

        吴彩霞轻轻地捧着若菲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其实在你的内心里住了一个更小版本的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那个更小的你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在你的心里陪着你，直到你成了老奶奶她也不会离开，她才是能陪伴你最久的，所以你要学会爱上你心里那个自己，要学会经常跟她交流，要在乎你自己心里的感受，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开心，我知道这肯定很难，但是不要放弃尝试好么？“

        “嗯，我知道了，吴老师，我不会忘的，拉钩。”说着若菲伸出小拇指，放在了老师眼前。其实此时她不能完全明白老师的意思，但是她打算先记下来，于是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老师刚才说的话。

        吴彩霞抬起头，用右手手背擦掉了眼眶里又想流出来的眼泪，接着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在地上爬一百年。”

        “盖章。”

        盖完章，吴彩霞站了起来，“好了，我说好送你到楼下的，你回家吧，老师也该回去了。”

        “嗯，老师再见。”说着若菲就转身，朝单元门走去。

        “再见，若菲。”

        吴彩霞也准备转身，却发现她迈不出脚。刚才表演结束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从其他老师那里听说了若菲要转学去团场了，也知道了若菲马上要有一个弟弟。在若菲身上她看见了跟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个女孩越来越多的共同点，这让她感到不安，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看不见这个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喜欢的小朋友了，她更怕那些越来越多的共同点会让她曾经亲眼目睹过的悲剧在多年后再次发生，发生在这个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的小姑娘身上，发生在这个她真心喜欢的小姑娘身上。

        于是看着若菲的背影，她再次喊了出来：记得答应老师的话，天天开心还有更重要的要‘爱自己’。不要忘记了！”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时，若菲的一只脚已经迈进单元门里了，听完老师的话，若菲收回了那只脚，然后又转过了身子，接着张开双臂边笑着边朝着音乐老师跑去。

        就像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假如她的爸爸妈妈来学校看她的表演，她就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张开双臂冲到他们的怀里——跑去。

        若菲一直没有等到她自己爸爸妈妈的怀抱，但是这次她想跑进音乐老师的怀里。

        吴彩霞看见若菲朝自己张开双臂跑来，于是她也蹲了下来，笑着张开双臂迎接着若菲。

        大大的手臂抱住了小小的身躯，吴彩霞的耳边传来了若菲带着哭泣的声音：“吴老师，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大人。”她能感觉若菲温热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脖颈处，然后又感觉到那滴眼泪渐渐变凉。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去擦。

        她对着若菲的耳朵小声地说：“若菲，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小朋友，老师真心地希望以后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开开心心的。”

        “我也希望老师能天天开心。”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一边开心地生活，一边慢慢地了解自己的感受，学着‘爱自己’。”吴彩霞松开了若菲，看着她的眼睛，接着说：“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若菲似懂非懂地回道：“老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记住开开心心的，还有”若菲想了一下接着说“爱自己。”

        吴彩霞笑了笑：“还有了解你自己心里的感受，别忘了。”

        “好。”

        “那我们一起加油。再见了，若菲”。吴彩霞冲着若菲挥了挥手，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若菲也挥了挥手，笑着回道：“再见，吴老师。”，然后她转过身走进了单元门，上台阶的时候，用手背擦掉了自己的眼睛，低着头一直走到了家门口伸手敲了两下门，门打开后却发现了爸爸吃惊的脸。

        吴彩霞一直盯着单元门看着，直到听到二楼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才转过身，然后她抬头望着天空，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今年是哪位神仙值班都谢谢你了，谢谢你让我可以遇见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请你不要让悲剧再次上演，尤其是在这个美好的小姑娘身上。”

        屋里正在低头换鞋子的若菲听见了爸爸着急的声音。

        “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若菲边继续换着拖鞋边回道：“今天表演完节目就可以回家了，我昨天忘记说了。”

        “你一个人走回来的？”孙一新还是不相信若菲能一个人回来。

        “我们老师送我回来的，她到楼下就走了。”

        换好鞋子后若菲看了看乱糟糟的客厅，拿着书包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又抬头问道：“有吃的吗？爸爸，我饿了。”

        “我正准备做饭呢，我和你妈收拾东西也都没吃呢。”劳一新指了指桌子上的香蕉，继续说：“这有香蕉，先吃一根垫一垫，看会电视”。说着他就准备转身进厨房。没走两步就想起了上午收拾东西的时候孙惠莫名其妙地发的那顿火。于是又转身回来，对着若菲小声地说：“若菲，我们明天就要回团场了，你自己有什么要带的玩具和书偷偷装你书包里面，别让你妈看见。”

        见若菲不说话，劳一新继续说：“你妈妈现在在睡觉，你快去看看你房里有没有想要的，自己偷偷放好，别让她看见，我去做饭了。”说完又进了厨房。

        若菲拿着已经拨开的香蕉，边吃边朝着自己的小卧室走去。若菲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她的玩具很少，图画书也不多，可是当她进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原本放着几本图画书的桌子现在上面空空如也的时候，心里还是感觉往下沉了一下。她又看见原来装玩具的抽屉被拉到一半，里面也是空的，第二个抽屉也开着，她能看见里面装彩色糖纸的纸盒子不见了。

        若菲继续朝前走，走到桌边低头一看，在桌角旁边的垃圾桶的塑料垃圾袋里发现了那些消失的东西。装糖纸的纸盒子在最上面，下面是图画书，作业本，透过镂空的垃圾桶和透明的垃圾袋可以看到最底下的是若菲那些小小的玩具们。

        若菲站在原地慢慢地边吃着香蕉，边看着垃圾桶的那些自己曾经的宝贝，然后把香蕉皮扔进了那个垃圾桶。

        “没关系的，没有那些东西我也可以很开心的，我答应过吴老师，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可以的，我不需要那些东西。”若菲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边朝客厅走去。

        走到客厅后，若菲打开电视，调小声音找到放动画片的台，没看一会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回到了卧室，拨开刚才扔的那个香蕉皮，左手拿起装糖纸的纸盒子，打开后，右手拿出了最上面的那张奶糖的糖纸。

        “你装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糖纸干什么？”若菲的耳边又回响起了前几天妈妈在看见她放糖纸的时候说的话。她立刻松开了左手，纸盒子再次掉进垃圾袋，这次那些糖纸也都散落在了垃圾袋子里，盖在了香蕉皮上。

        若菲把右手里捏着的那一张糖纸举到眼前，然后一直盯着它看。

        “只要一松手，这一张也会跟其他的糖纸一样落进去的吧。”若菲心想，“可是我还答应了吴老师要在乎自己心里的感受，我要把这些糖纸拿走吗？”

        看着糖纸若菲突然想起来了岑岩峰，他说过他的舅舅马上要来看他了，他让舅舅买了很多包奶糖，到时候就可以送给她一包了。

        “我拿不到那包奶糖了，爸爸刚才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那我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需要那包奶糖。”

        想到这里，若菲松开右手，像是一阵风刮过，那一张糖纸并没有按照预想掉进垃圾袋，而是慢慢地飘落到了垃圾桶外的地上。若菲盯着那张孤单的糖纸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把它捡了起来。

        回到客厅后她又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本，把它夹了进去，然后接着看电视。

        很快劳一新就把做好的饭端来放到了茶几上，在去叫醒孙惠之前，小声问若菲：“你要带走的东西装好了吗？”

        若菲正在吃面条，于是她点了一下头表示装好了。

        被老公叫醒的孙惠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了出来，一家人坐在茶几周围，一起吃着在这里的倒数第二顿饭。

        孙惠刚坐定，就看见了若菲那个被扎起来的小辫子，“你头发又长长了，长得太快了，回团以后得给你剪头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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